卖烧饼人听见，告诉他们：“其实城里早都传开了，先是鬼敲西城门，后有尸骨搭鬼车进城，谁不知道都是乱石山呀。只不过大家都不说罢了。可风临城终究不安全。”

夏源之地的九鼎国，西北是死人国度，而东南的风临，是活在传说里的城。不巧的是，风临城的传说是令人毛骨悚然的晦暗色调。

“什么传说？”公子尨问。

“当然是地鬼袭城和金乌神的传说，关系最大的还是公子您的家族呀。”卖烧饼的人有些真诚地看着公子尨。最关系到太史家族的传说，公子尨会不知道？

公子尨拍着脑袋，有些困惑地看着卖烧饼人：“哦，你在说金乌神跟我家签订的契约呀——我从来没见着，也不相信。难道你真相信么？”

卖烧饼人干笑不已：“公子太会说笑了。这两个传说中，风临城不是遭到吞日的百路厉鬼袭击，毁灭了吗？公子您看，金乌神迟迟六十年不降临，咱们都怕得不到天神保佑。十年前异人作乱，风临差点沦陷。如今先是夜鬼敲城门，又是尸骨搭车入城，前前后后相差不了几天，鬼怪下一次攻城是不是也快了？大家都说风临要重蹈覆辙，要灭亡啦，这一回金乌神都不一定来救，大家都害怕着呢。小人的邻居已经举家搬迁到南边火离国了，那里新国君继位，火龙灭绝，国家平安得很。”

公子尨挺起胸膛驳斥，本该是传说的捍卫者，他却首先举起反叛，一口否定：“胡说八道。什么百鬼千鬼万鬼，哪儿有鬼；什么吞日，你家什么鬼能把太阳吃了。吓唬小孩儿玩儿的东西，你长多大了，也信。风临怎么就大祸临头了？你们凭什么说我伯父治理不好，还举家搬迁，哼，你们都是向反水到火离君那儿吧。伯父就是心好，不跟你们计较。要我是城主，把你们全抓回来。”

卖烧饼人在心里嘀咕——要说信与不信，是风临城人，都是祖祖辈辈长在这块地上的，大家都信金乌神。可就你家人不信。太史老爷带头悖逆，拒娶亲族，豢养异女，沾染旁门左道，怪不得先是太庙烧毁，异人袭城，嫡长子公子阳不知所踪，今日又有鬼敲城门，尸骨搭车，而且一直都请不来东海金乌，肯定是天神恼怒，连累整座城受灾。

他叹道：“唉，说这些有什么用？”

对于鬼车进城，公子尨兴致已消，眼下他更想抓住崔家小姐问个究竟：“尸骨鬼车都没进城，有什么好怕的？就算出了事，还有星辰塔呢，那女的十分厉害，别说一百个鬼，来一万个，有她拦着，也进不了城。”他醉的眼睛都睁不开，说话颠三倒四，连脚下的路都看不太清，更别说看事态发展和事实真相了。

“走走走，找崔凝去，别去晚了，她又跑掉。真可恶啊崔凝，凭什么整我？哼，哼！走，去问问她到底是哪天？到底是三月十七还是十九？如果真是十九，哼，她害我走了四天三夜！啐！……咦，星辰塔还不到么？”

卖烧饼人得了一小块碎银作为奖赏，看着公子尨在下人的簇拥下摇摇晃晃远去的身影，重重一叹：十年前作乱的异人是东海金鱼族，太史老爷虽铲除异人，却留了一个养在府上，看来大家说的没错，正是太史族逆神旨意而行，风临才失去了金乌神保佑的福光，厉鬼盛行，这地方果然不能常留，还得早做打算。

下人们连声回答：“到了，到了，就在前面。”

“本公子就不相信记错……嗝……三月十七”打了一个酒嗝的同时，公子尨脚下恰好没踩空。下人们一片惊呼“公子小心”，“快扶好扶好”，“摔着没？”“没有没有”，“灯呢？快来灯”，好不容易把公子尨扶稳走去了星辰塔。

“什么破台阶，明一早就把它给拆了。”公子尨念念不忘，啐了一口浓痰，指着切平的低矮石头台阶开始胡扯，“告诉你崔凝，本公子天赋秉异，不用进星辰塔，本事比你们五个加上你们师父都要厉害！就你还想摔——甩——了本公子？哼哼，本公子随便施个咒，连大山都能移动了，还动不了你？”说罢上了兴头，接着酒劲儿扎起马步，两手胡乱指着那无辜的矮矮台阶，口中一顿“嘛咪嘛咪哇啦哇啦”不知所云，然后大喝一声，有模有样地命令：“动！快动！啐，赶紧动啊。”

风临城二老爷的独子公子尨，可以滥用的权力不小，哪儿有什么法力？下人们也只是嘴上迎合着他从来都大言不惭地宣称自己“天赋秉异，精通术法”。实际上，他没有大力神背山的神力，更没有愚公移山的毅力，小小的一阶石阶稳稳当当，成了这位公子哥儿眼中、排在崔家小姐之后的又一根刺。

“靠，连你也敢鄙视本公子！”公子尨朝着莫名当了他道石阶飞起一脚，要给点儿脸色看看，紧接着遭了报应，“哇”的一声，脚骨断裂，随从们个个惊吓，赶紧扑过去检查有没有断骨，好在没有大事。公子尨骂骂咧咧了一顿，丧气道：“……伯父不中用我，崔家丫头瞧不起我，就连个破石头都跟我——风临太史族的公子尨——作对？”下人们赶紧道：“哪儿有、哪儿有，明天就把这台阶拆除了。”

“对对，把这台阶砸碎了，告诉你们，谁都不准忘。”其实，醉酒之人更易忘事，公子尨让众人驾着，转身忘记了那台阶，开始唱“湖中水儿清又清，水中鸭儿肥又肥，凫水姑娘美又美”，一瘸一拐继续往东北方向的星辰塔走去。

踏着弯曲小路，穿过低矮的树丛，一阵阴风吹来，公子尨浑身一个激灵，高唱“妹妹下水采莲去”的声音戛然而止。周围肃静一片，连夜蝉和夜蛙的鸣叫声都仿佛被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唯一入耳只有呼啸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