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一路走,一路玩，三日后终于到达临安。

二十多年过去，这里一直没怎么变,记忆中的场景在眼前出现,那妖女一直大睁着眼睛看,生怕错过一点半点。

她坐在矮脚马上指挥寂元子,“下个路口左转，我们去府衙。”

寂元子看着街道四周,心里也忽然生出一种奇妙的感觉。来到朱红大门的府衙外,正好有个穿着官府的老捕头在跟手下的人说话,那妖女远远就招手，“张捕快！”

张捕快闻声望去,却见是个漂亮又眼生的小娘子，职业病让他忍不住皱了眉头欲上前盘问，却见那女子身边还跟了个道士打扮的年轻男子。他脸色变了几变，手脚都开始发抖。

那妖女跳下马,冲着他笑,“张捕快，你看是谁来了呀？你还记得我吗？”

张捕快如今五十有余，头发半花白，着官袍配长刀，仍是威严有加。

见寂元子,他用力揉了揉眼睛，眼前的这张脸与记忆中的那张脸重合,不禁老泪纵横，抓起寂元子的袖子，“大师,大师！真的是你！你回来了！！”

寂元子没有躲开，只是眼神有点迷茫，那妖女探个脑袋过来，“那你还记得我吗？”

张捕快用力点头，“记得记得！”他抬袖揩了一把泪，感慨万千，“我一辈子也忘不掉啊，那时候你还是一只小猴子，坐在大师的背篓里，上哪都背着……后来，又变成了一个小女娃……二十多年了，已经长成大姑娘了。”

他哭得稀里哗啦，拽住寂元子的袖子不放，恨不得把全城的人都叫过来看，但也知道他不喜喧闹，只说一定要请他吃饭。

那妖女高兴拍手，寂元子也不好拒绝，张捕快带着他们回了家，让老婆给他们做了一大桌子菜。

饭桌上，张捕快得知他如今转世，记忆全无，又忍不住说起当年发生的事。寂元子向来吃得少，很认真听他说话，分了份神给那妖女夹菜。

临安近湖，张捕快的老婆给他们蒸了几十只大螃蟹，那妖女乐坏了，寂元子也没吃几口，一边听张捕快说话一边给她剥。

大多上了年纪的人话都比较多，张捕快从怎么认识寂止和尚开始，一直说到傍晚时分还没说完，他喝了一点酒，有点醉了，被他老婆搀下去休息。

张捕快老婆笑着给寂元子赔不是，“这老头话忒多，大师您别生气。”

寂元子不生气，就是一下子听说这么多事，他还有点反应不过来。

但这种感觉又很奇妙，听别人诉说这自己当年所做过的事，切身实地的去感受，比被强行在脑子里塞一团陌生的记忆要好很多，更容易让人接受。

那妖女也是这样想的，与其去取那危险重重的枥树果，不如带着他再经历一次。

饭后，终于有了独处的时间，两个人去湖边散步，寂元子一直心事重重，那妖女贪玩，脱了鞋子在水浅的地方摸鱼。

黑灯瞎火的，她自然是什么都没捞到，还把衣裳都打湿了，寂元子轻声责备她，但语气里更多宠溺，“又瞎玩。”

她湿哒哒就往人家怀里拱，脑袋小猫似的讨好蹭他的下巴，寂元子突然就明白了她的意图，有点愧疚地吻她的额头。

她仰着头看他，眼睛倒影着湖水和星光，亮晶晶的，寂元子将她嵌入怀中，一遍又一遍抚摸她的长发。

两个人都心知肚明，但谁也没有说破。她靠在他胸膛，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轻轻叹了一口气。

次日，她又带着寂元子去了很多以前去过的地方，一路吃吃喝喝，寂元子随时随地都牵着她的手，毫不顾忌旁人的目光。

路过一家成衣铺的时候，寂元子顿住脚步，也不知是着了什么魔，就带着她走进去了。

因为阿戚不喜白色，所以那妖女从来也没有白色的衣服，寂元子挑挑拣拣，一口气给她拿了许多，大部分都是白色，像跟人隔空较量。

寂元子坐在外面等，那妖女就一件一件试了出来给他看，寂元子都觉得好看，频频点头，“买，都买。”

男人在花钱的时候，就会显得特别有魅力，那妖女乐坏了，嗷嗷叫着又让伙计给她拿了好几套进去。

高台后的掌柜花白胡子颤巍巍，眯着眼睛看了许久，总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

从里到外买了几十套，那妖女从头到脚焕然一新，白衣更衬得她纯净无邪。

她看寂元子的眼神都变了，爱慕中又带了一点崇拜，抱着他的胳膊从成衣铺走出来，真心实意地说：“寂元子，你真有钱，嫁给你真幸福。”

寂元子啼笑皆非，轻轻刮她的小鼻子。

上午逛街，中午去酒楼大吃一顿，下午二人又来到临安城外的雾松山，路过城隍庙的时候，还顺道进去烧了一炷香。

二十多年了，这期间她一直没敢回来看过，现在牵着寂元子的手才感觉有勇气面对。

二十年，原本被怨气腐蚀成焦土的雾松山又重被新长的草木覆盖，山下还有人工种植的大片花田，但稀疏的草皮下还是隐约可见焦黑的泥土。

寂元子忘记了，可有人记得，临安的百姓还记得。山上封印的大坑被填平，原本倒塌的净慈寺在旧址上重建。寺庙看着很新，外围植满了树，偶有三三两两的香客进出，隐有悠扬的钟声在山间回响。

进得寺中，发现寺庙扩大了不少，但前殿的空地上，还是仿照原本的布局种了两颗菩提树。树还很小，才一人多高，树枝上系满了红绳，承载了满满的心愿。

那妖女站在小树旁咬手指，又难免想起从前，“也不知道要长多久才能长从前那么高。”

寂元子看着这周围的一切，心中五味杂陈，觉得既陌生又熟悉。他也是才知道，自己第一世竟是个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