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半生(2 / 2)
作品:《古代药膳手札》这样的人没软肋,也最不会留情。他们碰了几次灰后,再不敢硬凑上去。
谢行安闻到酒气和脂粉香,心里不豫,若非今日有潞州来的药材商手里攥着人参,他连门都不会踏进来。
另外两桌坐着一些大腹便便的药商,肚里见了酒,正事丁点不谈,谈的不是女色便是利,还请了数来个歌妓。
谢行安听得厌烦,不欲多坐,让谢七对付几个老头,自己迈步出了船舱,空青立马跟上。
晚风徐来,他慢慢走在燃灯的小道上,前头灯火昏暗,树影憧憧。
一直走到府宅都没说话。
空青预备给屋子点上烛火,谢行安摇头,“出去。”
黑暗中他脱下外衣挂到架上,随即躺在床上,盯着床顶。
自从在梦里见到一抹黄后,白日他的梦里出现半张脸,小而尖的下巴,绛唇。
她在笑,笑声跟玉石激撞一般,清凌回荡。
谢行安认得这声音,她说自己没有家了。
他生出种割裂感来。
屋子里黑沉沉,他犹豫片刻,闭上眼睛,没有看见上半张脸。梦的开头是一个穿着红肚兜、短下裙的小女娃,圆圆脸,很白,趴在那里朝天蹬,嘴里咿咿呀呀,笑的时候口水顺着嘴流下来。
谢行安不喜欢小孩,可莫名觉得她很乖,当他想伸出手时,在即将触碰的一瞬间,他眼前所见的顿时化为齑粉,消散又重塑。
女娃窜高了一截,头戴虎皮帽,上绣长命百岁,她嘴里哈着气,帽未遮住的脸圆润,红扑扑地像挂在枝头的柿子。
她跑在雪里,笑得很开心,一蹦一蹦地,踩出小坑来,还大喊道:“阿爹,你看好多雪,我好喜欢雪。”
“我们阿栀喜欢雪啊,那阿爹带你去山亭看雪。”
她笑弯了眼,趴在一个男子的背上,两只小手紧紧抱住他的脖子,不老实地动来动去,神情灵动,“让阿娘一起去,阿爹给我买糖人,我要边吃边看。”
“成,都依我们家阿栀的,给你买个小老虎,再买一串捏面人。”
梦里所有人的脸都是模糊的,只有她的脸清晰到像真的。
雪落了一年又一年,女童长成少女,总角发髻变为垂髻,青绳绑带,眉眼越发出落,安城的水养人,叫她眼似湖波,体若春风。
她难得有苦恼的时候,趴在书桌上,时不时看檐下的燕子,又或者拨弄笔,纸上的几个大字横竖不动。
医书看得却很起劲,边看边念,“眼突然不能视物,”她合起书,一字一句地道:“用,用黄土来擦眼,不对不对,应该是放到水里,取上面的清水洗脸。”
她嘟囔,“也不知道有没有用。”
转头又笑盈盈地跑出去学晒药了,大字一直空在那里。
谢行安默默看着。
看她因不会背医书而挑灯夜读,看她起个大早就为去放纸鸢,看她馋一只鸡腿缠着娘亲不肯起身,看她在过生辰许的愿望是家人长命百岁。看她从丁点越长越出挑。
他很难相信,自己在梦里认识了一个叫阿栀的女子。
知晓她的生辰、短暂的喜好、长久的厌恶。
但他知道,这并非全部。
梦里到最后,白幡满堂,少女的脸不再有笑容。
他的梦戛然而止。
天亮了。
谢行安醒来,忽地生出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眉睫低垂,他起身穿鞋。
梦太过清楚,难以忘记。
他到书房摊开纸墨,挥毫泼墨,从女童画到少女,足足画了一日。
那是别人的半生。
他停笔,知道梦就是梦。可谢行安抬头瞧窗前的明月,心漂浮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