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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八十一章 练手(3 / 4)

作品:《剑来陈平安

沛阿香神色古怪,无奈道:“我这弟子,只喜欢女子。”

王赴愬犹不死心,“只?”

沛阿香点点头。

王赴愬犹不死心,试探性问道:“她就不能当我是娘们吗?”

沛阿香忍了半天这个老匹夫,实在是忍无可忍,怒骂道:“臭不要脸的老东西,恶心不恶心,你他娘的不会自己照镜子去?”

阿香姑娘哪怕骂人也是这么不爷们。

王赴愬哈哈大笑,“逗你玩呢,看把你急眼的,”

王赴愬突然收敛笑意,朝沛阿香挑了挑眉头,“你说巧不巧,她喜欢女子。我……”

沛阿香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王赴愬翻了个白眼,摇摇头,这个细皮嫩肉的阿香姑娘,真是不经逗,背靠椅背,狠狠灌了一大口酒水,感叹道:“瞧见了曹慈,陈平安这么些个年轻人,他娘的真是一个个的不讲道理,还有没有王法了,比李二、宋长镜都要年轻啊,再想一想自己这几百年光阴,除了吃牢饭那些年,拳脚功夫也没懈怠片刻,真是觉得练拳一事没啥意思。”

沛阿香还在气头上,听啥啥不顺耳,“那就别练。”

王赴愬将那酒壶随手抛入渡船外,笑道:“年轻练拳,是为求个无敌手,年老习武,心气再无,只因为不练会死。可既然如今只能等死,大不痛快!”

屋内寂静,此后唯有喝酒声。

王赴愬冷不丁问道:“真不能摸?柳岁余是你弟子,又不是你媳妇,两厢情愿的事情,你凭啥拦着。”

沛阿香一拍椅把手,“滚你的蛋!”

王赴愬委屈道:“我可真走了?

“你都不挽留?那我还真就不走了。”

“我得换个位置喝酒。”

王赴愬刚起身。

沛阿香就已经一掌打碎柳岁余坐过的那张椅子。

王赴愬坐回位置,晃着酒壶,“人生憾事又多一桩。”

沛阿香突然转过头,神色认真,望向这个脾气暴躁还为老不尊的老匹夫。

王赴愬点点头,双臂环胸,转头望向屋外的云海滔滔,“生平最后一拳,老子要在蛮荒递出。”

北俱芦洲不该只有剑修递剑。

最少得有我王赴愬的拳落在那边的山河,与韩槐子这些剑修的昔年剑光作伴,才不寂寞。

渡船屋外,有白云过去。

白云人生,过去就过去。

————

同一条渡船上,可能是浩然天下最有钱的一家人,正在算一笔账。

因为陈平安主动要求担任皑皑洲刘氏的不记名客卿。

供奉客卿的俸禄、薪水,刘氏按例每十年发一次,因为品秩高低不同,神仙钱相差悬殊。

玉璞境剑修。止境武夫。隐官。数座天下的年轻十人之一。

文圣一脉的关门弟子,左右的师弟,刘十六的师弟,裴钱的师父。

落魄山宗主,连胜云杪、蒋龙骧、马癯仙三场,打得曹慈鼻青脸肿……

这就是刘幽州的算账。

妇人很是欣慰,儿子的算盘,打得很精明。

既然媳妇儿子都觉得该这么做,刘聚宝就没有异议了,这个财神爷嗓音轻柔,笑问道:“这次在鹦鹉洲包袱斋,花了多少钱?”

妇人一脸迷糊,“啊?”

她记这个做什么。不是给你丢脸吗?

刘聚宝翘起大拇指,抵住额头,“花钱多少没关系,可粗略记账这种事情,还是要的啊。”

霎时间,妇人一双灵秀水润的眼眸里边,立即就有了幽怨,对不起,委屈,埋怨,伤心,后悔,是你错了……

如那山水画,层层叠叠的颜色,最后加在一起,仿佛便是一句无声言语:不该嫁给你的,你快说几句好话听听。

刘聚宝这辈子最受不得这般风景。

看了片刻之后,刘聚宝笑道:“行吧,那就下次再说。”

妇人点点头,一转头,与儿子闲聊起来,哪有先前半点模样。

刘聚宝却无所谓。

好似一片彩云聚散眼眸中。

这不是美景,什么是?

他之所以有此问,便是欲想见此景。

刘幽州对此早就习以为常,爹娘总是这样,腻歪得很。

哪怕在山上,刘幽州的出现,都算典型的晚来得子。所以真是万千宠爱在一身。

刘幽州在少年时,与父亲曾经有过一场开诚布公的男人对话。

实在是家族里边,有太多那样鸡飞狗跳的事情了,家家户户,没钱有没钱的难堪,有钱也有有钱的吵闹。

所以刘氏祠堂里边,经常会有哭哭啼啼寻死觅活的女子,她们身边会有个跪在那边一言不发、或是浑然不在意的男人。

“爹,你在外边?”

“嗯?”

“有没有金屋藏娇啊。”

“没有的事。”

“是曾经有过,现在没有了,然后不保证以后没有?”

“都没有。”

“以后的事,现在就能说得准?”

“当然。你娘刚嫁给我那会儿,我就对她说过,挣钱这种事,别担心,我们会很有钱的。你娘亲当时就只是笑了笑,可能没太当真吧。”

“娘亲嫁给你那会儿,咱们老刘家就已经很有钱了吧?”

“家里是有钱,可我没有啊,我是偏房庶子出身,忘了?”

妇人起身离去,让父子二人继续聊天,她在自家渡船上,还有几位连一条跨洲渡船都买不起的山上好友,去她们那边唠嗑去,至于一些个言语,她当真不知道藏在其中的虚情假意?当然知道,她就是喜欢听嘛。而且她特别喜欢其中两个骚娘们,在自己男人那边藏藏掖掖,变着法子的搔首弄姿,可还不是一堆庸脂俗粉?你们瞧得见,吃不着,气不气?她对自己男人,这点信心还是有的。

等到妇人离去没多久。

一条连那飞升境剑修都未必能够一剑斩开的跨洲渡船,竟然轰然碎裂,以至于除了刘聚宝,竟是无一人生还。连那王赴愬和沛阿香两位止境武夫,都当场死绝。

就像一位飞升境大修士,先手占尽天时地利人和,然后在一个近在咫尺处,选择与刘聚宝同归于尽。

只可惜,一身法袍纤尘不染的刘聚宝,依旧安然无恙坐在椅子上,神色自若,只是从袖中取出一朵金色莲花,随便摘下了其中一朵花瓣。

片刻之后,渡船恢复如旧。不单单是光阴逆流倒转那么简单。

数次过后,渡船一次次砰然炸裂,刘聚宝一次次摘下莲花,最后一次,妇人再次起身,刘聚宝眼神温柔,帮她理了理鬓角发丝,说一起去吧。

这次出门,刘聚宝解决掉了那个身份是自家供奉的仙人境修士,以及此人在渡船上边动的手脚,此人掌管这条跨洲渡船多年,还是个大名鼎鼎的阵师,至于为何如此作为,以至于连命都不要了,刘聚宝方才倒也没能问出个所以然来。

在刘聚宝返回屋内后,刘幽州始终浑然不觉。

刘聚宝也没打算跟刘幽州提这件事,一个男人保护妻儿,天经地义,不值得嘴上说道什么。

刘聚宝重新落座后,只是默默喝酒,打算与刘幽州这个儿子,说点心里话。

喝酒润了润嗓子,刘聚宝刚要开口,刘幽州就立即说道:“爹,你别再给钱给法宝了啊,一个人身上带那么多咫尺物,其实挺傻的。”

刘聚宝无奈道:“爹只是与你说些道理。”

刘幽州笑道:“那就随便了。”

“幽州,待人接物交朋友,你可以大方,因为你是刘聚宝的儿子,注定一辈子都不缺钱。但是记住一件事,唯独不能花了钱,还给人当傻子。”

“出了门,与人方便处处处与人方便,就是与己方便。遇到江湖救急,就不能小气了。”

“但是在家里,得有规矩,得讲个亲疏远近。一个家族越大,规矩得越稳,当然稳当不是一味严苛。可连严苛都无,绝无稳当。所以在我们刘氏家族,最能打人的,不是爹这个家主,也不是那些个祠堂里坐在前边两排的老头子,而是被爹重金请来家塾的夫子先生们,小时候,立规矩记规矩的时候,都不吃几顿打。大起来出了门,就要吃苦,关键是吃了苦头还会觉得自己没错。”

“所以哪怕某些时候,先生们打得没道理了,或是打得重了,爹一样不管。谁敢劝敢拦,哪个婆娘心疼了,抱怨个不停,爹就让他们的男人,先撇开夫子和孩子,再当着我面,与那娘们狠狠摔个耳光过去,打得轻了,就再打。教书先生,出手再重,一巴掌摔下去,孩子能疼几天?换来个‘刘氏子弟也会被揍,在家里都要被打’的道理,其实还是有了个更大道理,等于我早早替刘氏子弟们赚到了第一笔钱。”

“而这笔看不见的钱,就是未来所有刘氏子弟的立身之本之一。当爹娘的,有几个不心疼自己子女?但是门外的天地世道,毫不心疼。”

刘幽州听得认真,只是难免疑惑,忍了半天,忍不住说道:“这些道理,我都早就明白了啊,何况你也知道我是知道的。”

刘聚宝有些憋屈,爹在钱财之外,也不是个怎么会讲道理的人,这些话,还是打了好久腹稿才能说出口的,好歹捧个场,假装不晓得嘛。

刘聚宝只得祭出一个杀手锏,笑问道:“爹问你,为何我们刘氏要暗中花那么多钱,白送给山下的各大王朝藩属,开设学塾,让皑皑洲的教书先生们,个个不缺钱,生活不窘迫?”

皑皑洲山下各国,最近百多年,在开设学塾一事上,十分用心。不过藏在了很多类似各地创办义庄的措施当中,才不显眼。

因为那头绣虎在成为大骊国师之前,曾经找过刘聚宝,说如果一个国家,绝大部分的教书先生,都只有一身穷酸气,或是一个比一个市侩精明,那么这个国家,是没有任何希望的。强大会走向弱小,弱小会永远弱小。

你们皑皑洲要想从俱芦洲夺回那个“北”字,难吗?登天之难。皑皑洲再过一千年,都比不过那个剑修如云的地方。

真这么难吗?其实也不难,只在一张张书桌上,至多三五百年,就能争回。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了,山下读书人,个个书生风骨,意气风发,那么皑皑洲的山上山下,就会处处充满希望。

刘聚宝,你有钱,很有钱。何乐不为?

绣虎崔瀺这番言语,就像在教刘氏财神爷如何靠花钱挣钱。

刘幽州听了父亲的那个问题,说道:“不就是为了靠着点点滴滴的移风换俗,帮着皑皑洲从俱芦洲手里抢回那个北字?”

刘聚宝半天说不出话来,只好点点头,故作高深道:“对是对的,还是想得浅了些,以后还需多琢磨多思量此事。”

刘幽州随口道:“必须的,我又不需要怎么修行,也不用想着如何挣钱,每天没事就是瞎琢磨呢。”

刘聚宝十分欣慰,好儿子,志向高远。

至于这个极少与人打架的皑皑洲财神爷,未来十四境的合道契机,在物。

是那天下雪花钱。

————

一条流霞舟,以处处云霞作为渡船,一次次倏忽出现在云中,好似仙人一次次施展了缩地山河的神通,而且不耗半点灵气。

所以流霞舟虽然造价成本极高,文庙依旧将这种渡船列入名单,而且议事过程中,修士对此都没有任何异议。

渡船主人,是一位没有参加议事的山上散淡人,中土顶尖宗门谪仙山的祖师之一,大剑仙柳洲。

屋内无桌椅床榻,墙上悬有一幅绣虎字帖,不是什么摹本,而是崔瀺的亲笔真迹。

墙角花几上,搁放了一只仙家盆景,装有一处袖珍山河,一朵白云悬空,闪电雷鸣,金光闪烁,轰隆作响,依稀可见几条金、白颜色的纤细丝线在云中乱窜,很快就下起了一场暴雨,名副其实的蛟龙布雨。

修士柳洲,头别一枚墨玉簪,身穿一件紫袍,坐在一张翠绿蒲团上。

这位公认性情古怪的大剑仙,面如冠玉,百多年前,这位有望跻身飞升境的剑道天才,放着好好剑术不练,柳洲竟然转去下棋了,这在当时曾是浩然天下一件极其轰动的事情,那几年中土神洲的山水邸报,议论纷纷,如果不是碍于谪仙山和柳剑仙的威名,估计都要直接说柳洲是不是失心疯了。

此刻与他相对而坐的,是一位年轻女子剑修,腰间悬挂一枚抄手砚,是早年柳洲赠送,这位剑仙还亲手篆刻了一篇述剑诗,算是对不记名弟子的一种期许。

女子正是眉山剑宗的许心愿,她也是柳洲的不记名弟子,每过十年,许心愿就有资格去谪仙山,向柳洲请教剑道。

不到百岁的金丹剑修,其实剑道资质很不错了,而且她还拥有极其罕见的三把飞剑,炼剑消耗光阴远超一般剑修,耽搁了境界的攀升。

许心愿与柳洲一一说了此次游历的见闻。

柳洲偶尔询问几句,都是些许心愿当时没有如何上心较真的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