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9章 内视角(2 / 2)

作品:《1990:从鲍家街开始

最后还是史铁笙提议道,“要不,我们调个方向吧,让周彦先看前面的,我排第二,余桦排第三。”

史铁笙这样拍是合理的,因为这样一来,后面的人就不用再等前面了。

余桦虽然不情愿,但最终还是同意了。

周彦拿到稿子之后,他们三个之间的传递立马就顺畅多了,再也没人需要等其他人看完了。

虽然只有三分之一的稿子,但也有好几万字,而且还是手稿,大大影响阅读速度,所以周彦花了四十多分钟才把稿子看完。

不过他看完稿子之后,史铁笙手里还有十几页稿子没看,余桦手里也有十几页稿子没看。

周彦跟苏瞳相视一笑,两人举起茶杯虚碰了一下,然后静静地等着余桦跟史铁笙看稿子。

又过了二十来分钟,余桦才把最后的稿子看完。

余桦很仔细地将稿子整理好,然后送回到苏瞳手里,“有意思。”

他的评价非常简短,不过苏瞳却已经挺满意了,他知道余桦的说话风格。

史铁笙紧跟着开口道,“我其实之前也想过类似的故事,就是写我死之后,会看到、听到什么事情,不过切入的角度不如你这个有趣,关键是我自己写不下去。”

“为什么写不下去?”苏瞳问道。

“因为我总把人往坏处想。”史铁笙皱着眉头:“我已经很久没有参加过葬礼了,但是根据我之前参加葬礼的经历来看,大部分参加葬礼的人,对死者很难保持尊重,更不用说切实的爱。我十二三岁的时候,参加过一位族叔的葬礼,现场哭声一片,让人颇为动容,但是特定环节一结束,人们又恢复了模样。兄弟俩因为礼金的归属大骂对方,如果不是现场人太多,恨不得都要动手打对方。”

苏瞳欷歔道,“其实我也见过不少类似的情况,我这篇里面,活着的人也没有多好。”

“也是,不过你这个写得挺有意思。”

周彦开口道,“苏老师这次的叙事视角挺有趣的。”

“叙事视角?怎么说?”余桦问道。

“这是个很特别的内视角叙述。”

“内视角……这个不就是第一人称视角么?”

周彦点头,“确实是第一人称视角,而第一人称叙述,大部分时候,都是内视角,所谓的内视角,即是叙述者等于人物。理论上来说,第一人称叙述的作品中叙述者同时又是故事中的一个角色,叙述视角因此而移入作品内部,成为内在式焦点叙述。”

听到周彦说的这些东西,余桦翻了个白眼,“我怎么感觉你跟那些批评家一样了,把简单的事情说得这么复杂。第一人称不就是第一人称么,为什么还要说它是内视角?”

“我不是说了么,大部分时候,第一人称叙述都是内视角,但并不表示第一人称叙述都是内视角。‘我’可不一定是里面的人物,比如我现在要写一个故事,主角是我爷爷,用的是第一人称我,那么,这篇虽然是第一人称,却是外视角。外视角是小于人物的,意思是说,我能知道的东西其实很有限,我只能说我爷爷跟我说的那些东西,或者是我从其他地方听到的有关我爷爷的故事,并不能进入到任何角色的意识当中。”

余桦大概能听懂周彦的意思,但他还是觉得周彦把叙述方式这个事情弄得太复杂了。

“这样分有必要么?”

周彦笑而不语,只是把茶杯端起来喝了一口。

苏瞳却开口道,“很有必要,如果没有这样的东西,那文学应该怎么研究呢?”

“如果只是把问题弄复杂,那么文学的研究又有什么意义?”

苏瞳摆摆手,“文学研究不是为了教人写好,只是为了研究文学本身,研究是具有历史性、统一性的。我一直认为,文学的研究,是为了社会学研究做服务的,文学的研究,也是社会学研究的一部分。文学的变化,能够很大程度地表现人文历史的变化方向。你可以说文学研究没有意义,但我认为文学研究是必要的。”

这话说得弯弯绕绕的,不过听起来又有一点道理。

毕竟苏瞳是燕师大中文系毕业的,对待文学研究的态度跟余桦完全不同,他也非常能够理解刚才周彦说的那些东西。

这不是周彦第一次展现他在文学研究方面的知识了,最早他们在赵季平家见面的时候,周彦就锐评过《妻妾成群》,并且提出一个非常有意思的文学知识点“听觉空间”。

当时听到周彦提到“听觉空间”,苏瞳就挺诧异的,毕竟一般人根本不知道这种东西,就是中文系的学生也未必能懂。

这次周彦又说到叙述视角,再次让苏瞳感觉周彦像是中文系毕业,而不是音乐系毕业。

“你再说说吧,从文学研究的方向说说。”余桦对周彦说道。

周彦笑了笑,“我为什么说这篇的内视角很特别,是因为‘我’成为了一个灵魂。内在式焦点叙述,有两个特点,首先,这个人物作为叙述者兼角色,他不仅可以参与事件的过程,又可以离开作品环境向读者进行描述以及评价。其次,他作为叙述者的视角受到角色身份的限制,不能叙述角色本身不知道的内容,造成了叙述的主观性。”

“可是,当我们对各种第一人称叙述方法的作品进行研究,就会发现,不同的作品中,这个叙述视角的位置实际上不尽相同。这通常因为叙述者所担任的角色在故事中的地位不同,有的叙述者是故事主人公,比如鲁迅的《狂人日记》,里面要要被吃掉的就是‘我’。有些则只是次要人物,比如鲁迅的《故乡》,主人公是闰土,‘我’只是闰土的朋友。”

“而苏老师这篇里面,‘我’应该是一个主要人物,因为后续的故事都跟‘我’关系密切。但是因为‘我’的行为对被讲述的故事完全不能产生影响,会产生一种无力感跟悲哀感。”

余桦忍不住点头,“不得不说,你说的真有点意思。但是有一点,你刚才说,文学研究不能教人写,而我感觉,是可以的,要是有人听了你刚才的理论,也可以试着用这种视角写,能够达到同样的效果。”

周彦却摇摇头,“事实上,可能性不大。好的家,根本不用了解这些理论,就能写出精妙的叙述视角。比如你的《活着》,开头就是第一人称套着第一人称,让故事在时间跟空间上一下子分出了层次,在此之前,你了解过叙述视角的东西么?”

“没有,纯粹是我觉得这样写更舒服。”

“这就对了,家在创作的时候,很少会因循理论,更多的是凭感觉,有时候,理论看得多了,反而会影响创作。”

“但是我看你就不怎么受影响,你的理论很扎实,也写得好,还有苏瞳,他在燕师大学了好几年的文学理论,不也写的这么好么?”

苏瞳开口道,“周彦说的是对,我写,是因为我在没有进入到中文系的时候就开始创作了。而我们班的同学,基本上没有从事写作行业的。有一段时间,因为理论知识学得太多,我自己都感觉写不好了。比如叙述视角,那段时间我写,先要花费很长时间考虑要用第几人称,然后又考虑视角放在第几号人物身上。最后的结果就是,迟迟动不了笔。”

“你要这么说,我倒是可以理解,这大概就是为什么那些批评家不写了。大概他们写的时候,脑子里面想的不是构造世界,而是那些文学理论知识。”

“嗯,确实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