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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祸从天降肝肠断(2 / 2)

作品:《云间草

她最爱的爸妈,最善良伟大的爸妈,此刻正经受着多么可怕的折磨啊!自己又怎么真能不闻不问?可是她该以怎样的表情面对父母?以她现在的心态,只怕一看到爸爸就会痛哭崩溃,这样对爸妈来说不是更伤心了吗?

“没事,不要想太多。只是去看看他们,让他们放心,他们没事的。”

二婶温柔地拍着何朵的肩膀,这让她快速镇定了下来。

“何朵,你可以的,你一定能做到的!爸没事,我才不信,爸才不会有事!”

何朵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步履沉重地跟在二婶身后。虽然不断地给自己做着思想工作,可刚到诊所门口,仍旧早已眼泪涟涟。

这还是她第一次来到诊所的病房。虽然经常来这里输液打针,却都只是在门诊房,真没想到这么小的乡村诊所居然还设有病房。诊所是赤脚医生用自家的房子改建而成。一个小院,正对大门的一排房子是门诊和药房,侧面的一排房子共有很小的两间,就是病房。病房实在是太小,小到即便平时路过也不会注意到。

乍一看到这又小又黑的病房,何朵便心痛不已。狭窄的病房中间安置了一个突兀的小煤炉用于供暖,炉子两边是农民自己做的小木凳,凳子对面则是一个临时拉开的钢丝床,这也是房间里唯一的病床。钢丝床又窄又短,上面沉甸甸地躺着一个人。

这个人个子极高,以致于当他的整个身体塞到这张床上后,整个床便被挤得满满当当。由于床太过短小,病人的两只脚都伸到了床外,为了承载那双伸出去的脚,有人在床尾特意放了一个高凳。整张床除了那双从尾部露出来的、用小棉被另外包裹着的脚,就是床头那个戴着颈椎固定器、黝黑无光的脸。

“爸……”

明明已经在心里规划了无数打招呼的方式,眼泪却依然在开口的一刹那奔涌而出。何朵连忙深吸一口气,却被呜咽声哽住了喉咙,硬是连气都快要吸不上来。

何胜军黑寂的面部微微动了下,他缓缓睁开双眼,乍一看到女儿,泪水便顺着眼尾无声滑落。

何朵赶紧快步上前,伸手轻轻擦去父亲的眼泪。父女俩的千言万语,在此刻变成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

“唉!”疲惫的许娇兰坐在床的内侧,抬手擦着干涩通红的双眼。原本她想心平气和地问问女儿“吃饭了没?”好让气氛拉开的平和一些。没想到刚一开口,除了叹息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何朵的抽泣声越来越大,强烈的呜咽让她上气不接下气,每一次吸气都艰难万分。何胜军眼神里涌出一丝担心,他想安慰一下女儿,身体却完全无法动弹。他着急地眨了几下眼睛,气息不稳引发了剧烈的咳嗽。

何胜军从十几岁就开始抽烟,到如今肺里早已积痰无数,平日里就时常咳嗽。如今奄奄一息虚弱不堪,一旦咳嗽,整个人都不由得呻吟了起来。许娇兰赶紧凑上前捋着丈夫的胸口,何朵也下意识地握住父亲的双手。

与此同时,床底下传来咕咕的声响。泪眼迷蒙中,何朵发现父亲的胸膛里插着一根塑料管子,这条管子一端伸进父亲的胸膛,另一端一直延伸到床底的一个小机器里。正是这个咕咕作响的机器,把父亲胸膛中激起的痰吸了出去。顺着吸痰机的位置,何朵在床尾底部看到了一个尿壶,尿壶上同样插着一根管子,连接到父亲的下腹。

“爸竟是连小便都不能自理了!”

“坐下吧!”二婶往病床边挪了一个方凳,对何朵说道。

何朵调整了几下呼吸,坐在父亲身边,咬着嘴唇,鼓起勇气端详着他。父亲虽是农民,但天生肤白,即便是在大夏天里也比一般人要白的多。可现在才是春末,太阳还没有开始暴晒,父亲的脸色却成了一幅毫无生机的死黑。想是由于全身不能动弹,全身的气便都憋在了面部,全身的痛感也都传导到了脸上,导致整张脸呈现出一幅枯死般的暗黑。

可是明明他的喉咙还在颤抖,眼睛还在动,看到自己更会不住地流泪,明明爸爸还是个鲜活的生命,却要被困在这个不能动弹的身体牢笼里!

“爸,咱没事的,咱很快就好了!”何朵伸出胳膊,用袖子使劲抹了把眼泪,挤出丑拙的笑容说道。

何胜军说不出话,喉咙微微抖了抖,握着女儿的手轻轻紧了紧。

何朵的眼泪滴答在父亲手背上,她赶紧低头轻轻擦去。父亲的手是蜡黄的颜色,手指头和手背上还覆盖着大大小小十几个血痂,或浅或深,手指甲里还嵌着之前没有清除干净的血渍。

“如果我已经长大该多好!”

“如果我已经有了很多钱该多好!”

“如果我从未出生该多好!我就只做爸身体的一部分,这样就可以和他同患难,一起分担痛苦,一起活,一起死!”

何朵摩挲着父亲的双手,在心里无限愤恨地想了各种可能的如果。她痛心父亲遭此大难,却只能待在这样一个狭小破败的诊所里救命;痛恨自己为什么还没有长大。如果已经长大,已经开始赚钱,肯定就有能力医治父亲!起码让他躺着的地方有温暖的阳光,有新鲜的空气!

然而如果永远替代不了现实。等太阳再次升起,她还是要回到那个凄凉的学校继续念书。除了念书,她一无用处。

“妈,我不去上学了!你一个人太累了,我和你一起照顾我爸!”何朵想留在父母身边,却被母亲严词拒绝。

“说啥傻话?坚决不行!”

许娇兰叹了口气,郑重地说道:“妈知道你心疼我们,可是你才十三岁,你要是留在我们身边,不但什么都做不了,还要让我和你爸担心。你哥在市警校,还不知道家里的事情。你姐在省会上大学,离得远,更看不到,也不会有人专门去告诉他们。只有你,妈是没办法隐瞒,才让你二妈带你来。”

许娇兰看女儿还在犹豫,继续坚定地说道:“妈让你知道这些,不是为了让你不上学,而是妈和你爸都相信你能从挫折中站起来,越挫越勇!磨难不仅不能阻止你进步,反而会成为让你比其他人更优秀的阶梯!你只有好好学习,你爸才不会白受罪,我和你爸才能安心看病,知道吗?”

“可是你一个人多累啊!我也舍不得我爸!”何朵抽泣道。

“傻女儿!”许娇兰拍拍女儿的头,轻柔地说道:“都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人这一辈子谁不受点磨难?你只有好好上学,将来出人头地,才能让你爸彻底摆脱矿工的命运,也才有希望让我和你爸靠你过上好日子呀!”

在母亲一字一顿条理清晰的开导下,何朵总算放下了亏欠和不安,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诊所。她比谁都清楚,如果不是拼命赚钱供养她和姐姐哥哥上学,父亲又何至于会发生今天的意外。别人家的孩子小学毕业后就留在家里务农,最多也是上完初中便辍学赚钱贴补家用。只有自家和别人不同,不论是姐姐、哥哥还是自己,父母都一门心思地培养他们上学。这在整个乡里都是极其少见的情况,更是父母永远都在不断卖命干活的原因,也是自家比别人家经济条件差很多的根源。

何胜军在给东家的矿井里上工时,卷扬机突然发生故障。他当时正推着满载煤炭的平车在矿道中上行,车头却由于卷扬机故障突然上翘,车把手把他整个人都挑了起来,狠狠地顶到矿井顶部的墙里。何胜军整个身体被严重挤压,脊椎受伤,鲜血淋漓,当场晕厥。

一同作业的矿工权衡了时间利弊,当机立断把他紧急送往邻村诊所。虽是邻村,一路却也奔波了个把小时。好在这位赤脚医生艺高人胆大,即刻给何胜军做了外科处理手术,止血、缝线、插管、固定颈椎……

经过一夜的抢救,何胜军的一条命总算是救了回来,却也因为医疗条件有限,耽误了身体机能恢复的最佳时机。

等何朵看到眼前这一幕时,距离事故发生已经过去了三天。

何胜军的命救回来后,许娇兰稍事调整了两天,便借着村里的三轮车把丈夫送到市区医院。这一走就是两个多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