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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三十二章(1 / 2)

作品:《见春色

昨夜一场春雨,洗得屋瓦崭新,漏出一角金色稀薄的日光,引开早春的迤逦。

空气中,弥漫着水汽的清香。

溪风站在秦浚一侧,手被他拢在掌心,一路走下来,那些个下人,不管是在做什么的,都停下来,敛袖行礼:“世子爷。”

但他们看到溪风,却不知要作何表情。

直到秦浚和溪风走远,那几下人凑到一起,小声嘀咕:“不对啊,那是琳琅轩的溪风吧,不是要嫁给刘二么,但你们瞧见世子爷牵她的手没,这势头……”

背后人如何议论,溪风是不得而知,却也能猜到。

她心里发紧,想要收回手,然而秦浚略一用力,执着地不肯放开。

溪风侧过头,仰视着他。

他比她小上一岁,却生得比她高出许多,察觉她的目光,秦浚忽的低下头,四目相对,这么近的距离,甚至能看到他眼珠子中的自己。

满满当当的。

溪风连忙低下头,轻声说:“太多人看着了。”

秦浚笑了声,说:“就怕他们看不见。”

说着,他又牵紧溪风的手。

只有坐实溪风成了他房中人的事,才能堵住那些人的嘴。

他们一路从琳琅轩到雅元院,候在堂外的黄鹂替他们打帘,没有乱瞧乱看,只对二人屈膝行礼:“世子爷,溪风姑娘。”

秦浚跨过正堂,溪风站在正堂外,直到秦浚深深看了她一眼,她才迈开步伐。

走出这一步,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这是她第一次到雅元院的正堂,堂内方正,左右各有花鸟梨花木屏风,靠墙的博古架上摆满古玩,窗旁的博山炉透着袅袅炊烟。

堂内正中是一张紫檀八仙桌,几个丫鬟正往上面放点心羹汤,朱蕊扶着王氏,从博古架旁的侧门进来。

王氏身穿茜素青底褙子,头发高高挽着芙蓉髻,斜插着银杏花步摇与几只金钗,手上戴着金钏,做足了主母的架势。

她瞧着秦浚,有些欣喜:“今个儿怎么这么早过来……”

昨夜不欢而散,她以为秦浚定是要怪她,还想着要怎么叫秦浚听话些,没想到却没什么不妥。

然目光在触及一旁的溪风时,王氏声音忽的一顿,脸上笑意僵住,她冷哼一声,一句话也没说,似乎很是不屑。

厅堂的氛围有点沉重,那些个丫鬟则偷偷传着眼色。

她们心想,还是侯爷机智,以公务为由,不到天亮就出门去了,定是料到早饭这局面。

只希望王氏发火,别再波及到她们。

冷持了一会儿,王氏还是开口了,却不是对着溪风,而是对着空气:“正好,省得还要黄鹂把避子汤送过去。”

另一个丫鬟端上一碗黑乎乎的避子汤。

丫鬟想把汤水递给溪风,却见世子爷睇着自己,目光凉凉的,她不由脚步停下,把避子汤放在桌子上。

秦浚自己端起那避子汤。

溪风本以为他要递给自己,就要伸手去接,虽昨夜没发生,但在王氏面前戏还是要做足的。

忽的,秦浚一仰头,当着所有人的面,一饮而尽。

他动作太快,没人来得及阻止。

便是溪风,也惊诧不已。

王氏更是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这、这阴寒之物,你喝什么!”

只看平日里不喜苦味嗜甜的少年,饮下这么苦的汤水,却神色如常,道:“琳琅轩自会给准备避子汤,不用母亲再多备一碗了。”

王氏“啧”了声:“你……”又不知道骂什么好。

却没想到,秦浚做的更过分的还在后面。

他面上不为所动,拉开一张椅子后,却又拉开另一张,他自己坐在第二张椅子上,指着第一张,对溪风说:“吃饭。”

溪风束着手,看着堂内情形,没有动。

王氏脸色黑得不比锅底好多少,嗤笑:“呵,一个伺候人的丫鬟而已,难道还能和主子平起平坐?”

秦浚二话不说,倏地起身,站到溪风一旁。

接着,他手上拿起桌上一个糕点,递给溪风,自己则拿起另一样肉粥,就这样站着吃。

他神态自若从容,似乎溪风不坐下,他这顿早饭就要站着吃完。

眼看着秦浚要和王氏作对般,溪风低声劝:“世子爷……”

秦浚身子朝她那边一倾:“还想吃什么,我帮你拿。”

“嘭”地一声。

王氏再忍不下去,骤然拍了下桌子,周围的下人都被吓得一哆嗦,便是溪风,也心头猛地一跳,而秦浚却还是慢条斯理,丝毫不惊不慌。

王氏怒道:“浚儿,你还有没有规矩了,竟然宁愿跟她站着吃!”

秦浚把肉粥搁在桌上,掀起眼皮,目中沉寂,淡淡地问:“母亲,什么是规矩?”

王氏哑了一下,厉声驳道:“规矩就是祖宗留下来的,须得遵守!”

秦浚似乎就在等王氏这句话,说:“孩儿已经十五,祖父父亲在孩儿这个年纪,早就征战沙场数次,按规矩,孩儿早该独立生活。”

王氏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脸色变了又变。

不等王氏继续发作,秦浚继续:“既然要遵守规矩,今日,就是我最后一次来雅元院用早饭,日后都在琳琅轩用。”

撂下这些话,秦浚牵起溪风的手,雷厉风行般地走出正堂。

王氏足足怔了好一下,才反应过来,气得把桌上食物都挥到地上,咬牙切齿:“好啊,好啊,反了天了,一个溪风,就让他这么违逆我……”

朱蕊是旁观者清,自然知道,世子爷有今日的言论,并不仅仅是因为溪风。

只是主子之间关系不和,遭殃的还是下人,朱蕊只好低声劝:“夫人,这事您就得放宽心去看了。”

王氏一边抹眼泪,一边说:“宽心,我怎么宽心?”

昨夜,她听闻秦浚和溪风的事,怒气冲冲去琳琅轩,准备不管如何,都要把溪风赶走。

结果万没想到,秦浚一句“若母亲要闹大,就是孩儿酒后失德,当上京兆尹辩个明白”,就把她其余的话堵得死死的。

世子爷酒后失德,此事可大可小,若非要闹大,只怕忠勇侯府会被谏官弹劾,若被有心人拿来作伐,对秦宏放也极为不利。

王氏就是再不知事、不交际,也知道此事不能闹大,只能当家宅小事。

秦浚就是宁愿污了自己名声,也要保住溪风。

但即使,秦浚酒后要了溪风,在王氏看来,也还是溪风的错,若不是她狐媚了主子,秦浚这样品性优良,无可挑错的儿郎,怎会在酒后犯错?

王氏就是想不通,所以不可能给溪风好脸色看。

朱蕊就说:“夫人您想想啊,当年,侯爷为了您和钟元院那位也是闹开了,到最后,还不是侯爷和钟元院那位离了心……”

王氏瞪朱蕊,怒火越盛:“你是什么意思,你想说有今日一事,是我的报应么?这老秦家的就各个是情种,各个都会和他们亲娘对着干?”

朱蕊心道天大的冤枉,连忙跪下说:“奴婢一片拳拳之心,夫人千万不要误解!奴婢只是想说,夫人不能和世子爷离了心呐!”

王氏深深吸了一口气。

过了好一会儿,她稍稍平复心情,这才思考起朱蕊所言——确实,秦浚是她肚子里掉出来的肉,母子连心,断不能因为一个小小的通房,就生了隔阂。

朱蕊见她终于听得进劝,又斟酌说:“眼下,世子爷刚得了人,正新鲜着、宝贝着,可日子一长呢,溪风到底只是个通房,到时候,只要夫人给世子爷安排一门正妻,世子爷的心自不会再放在溪风身上,也不会再因她忤逆夫人。”

那句“安排一门正妻”,听得王氏心内一阵熨帖,也彻底冷静了:“对,你说的对。”

“如果真拦着浚儿,让他得不到,浚儿只会一直惦记溪风,而且怨恨我,如此一来,我倒不如成全了他们两个。”

“我倒要看看,等浚儿对这丫头的新鲜劲过了,还能如何!”

朱蕊心说可算是想通了,附和:“是是,夫人说的极是,这溪风,迟早有一日会被世子爷厌弃,到时候她情况如何,还不是夫人一句话就解决的。”

既已缓过神,可王氏看着一桌的菜,又想起秦浚说以后不过来用早饭,顿时没了胃口。

只是眼下,她本以为秦浚说的是气话,然从这一日开始,除非她生病,秦浚确实不曾再到雅元院吃早晚饭,都是在自己琳琅轩吃的。

这就叫王氏又恨上溪风一层。

且说回琳琅轩。

知道世子爷早饭没吃,绿果去大厨房娶了食物摆在桌子,糕点包子热腾腾的,秦浚坐下后,对溪风说:“吃吧。”

溪风站定了,没有动:“世子爷,主仆有别。”

秦浚顿了顿,微微抬头看她,说:“在琳琅轩,你随意些。”

可溪风还是不言不语,静静地侍立在一旁。

秦浚放下筷子,但这位涵养极好的公子终究什么都没做,只是也不吃了,就这么去书房。

绿果在一旁瞧这全过程,小声说溪风:“你这是何苦呀,世子爷都让你坐着吃了,你这样聪明,非要这么做,多生分啊,搞得世子爷也生气了。”

溪风无声地叹了口气。

“主仆有别”这句话,她没在雅元院说出口,只是顾全秦浚的颜面,否则,秦浚为她与王夫人吵起来,她一开口却是迎合王夫人,岂不让他难堪。

只是,她尚未跨过心里的那道线。

早食的风波,就这样过去了。

溪风简单用了些糕点,就回到耳房收拾东西,今夜开始,她会住在另一间空余的耳房,和烟雨分开。

在她收拾的时间里,大约过去小半个时辰,白羽突然从书房走出来,面色少见的沉重,直往东堂的方向去。

烟雨从外头进来,把这件事告诉溪风,幸灾乐祸:“哼,应该是给世子爷骂了,活该!”

溪风见烟雨这般,还有些稀奇:“怎么了这是,你不一直觉得白羽人很好么?”

“人好?”

烟雨磨了磨牙,一想起昨日她本想回来,却被白羽拦住,如果她那时候阻止了世子爷……却也没那么多如果了,世子爷有这条心,早就做足准备,她不一定阻止得了。

不过,经此一事,烟雨却是看明白了,白羽的好只是随了世子爷,如果世子爷是个脾性冷漠的,那白羽也冷漠且不近人情。

他只不过是世子爷一条狗而已。

既然已成定局,烟雨没再谈起昨晚,只对溪风说:“我只是想明白了,你说得对,在这琳琅轩里,不管是对谁,都要有几分的防心。”

不能太信别人,也不能躲懒,她应当提起几十个心,这样才不会被人坑害。

可惜,不知道她现在才想明白,来不来得及。

烟雨想着有些落寞,溪风瞧出来了,便扯开话题,与她聊别的事。

不多时,溪风的衣裳都整理好了,和昨天那个简陋的包袱不一样,今日的东西,她都带齐全了。

烟雨还是舍不得:“日后没法睡前和你唠一唠,我肯定得不习惯好一阵的。”

溪风无奈地点点她的额头:“没事,毕竟还都是在琳琅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说到这,烟雨压低声音:“飞檐那边?”

溪风摇摇头,飞檐的情况如何,她也不知道。

烟雨怪自己没事干嘛提起这档事,只好咳嗽两声,说:“对了,我早上和紫鸢收拾那耳房,它比我们这间大许多,家具俱全,还有一面窗是对着锦瑟园的,宽敞明亮,不像我们这个,窗户太小,没什么用。”

溪风有些好奇:“去看看吧。”

两人说说笑笑,走到对应的另一个耳房,果真如烟雨所说,又明亮又干净,面对锦瑟园的窗户又大又亮,窗前,还放了一台桌案,岸上有一个白底青竹纹的瓷瓶子,插有两三朵带着露珠的鲜花。

花是迎春花,锦瑟园的迎春花,在冬寒尽了之后,就冒出花骨朵,如今开得正好,金灿灿的,鲜妍活泼,叫人见着心情就舒畅。

烟雨惊喜道:“好似是绿果还是紫鸢弄的,这两个小丫头……哎,我前几天还骂了她们的。”

溪风也爱花,不过私自剪了锦瑟园的花,到底不妥,她对烟雨说:“那可得嘱咐这两丫头,以后别剪了,要是不小心剪到珍贵的,那事情可大了。”

还是一贯的谨慎。

见溪风要整理衣裳,烟雨替她做:“我来我来,你就坐着吧!”

最后,烟雨在床头挂上一个香囊,整个耳房乍一看,倒有些闺房的模样。

她绕到一架子屏风后,给溪风放了洗澡用的香胰子,便环视一周,日后溪风服侍前后,就在屏风后换衣裳洗漱更衣。

世子爷昨夜没有碰溪风,烟雨是知道的,现在,溪风有什么事,都不会瞒着烟雨,烟雨自会守口如瓶。

只不过,该布置的地方还是得布置,免得最后在侯夫人那里漏了陷。

如此一来,若夜间世子爷不需要溪风伺候,她就睡在耳房,若需要她的话,她就去世子爷寝卧。

想到这,溪风挪开目光。

没一会儿,突然,她和烟雨听到外头吵闹的声音,两人从门口走出去,却看夏蝉、绿果和紫鸢,都背着简单的包裹,被白羽和赤霄撵着往琳琅轩大门口走去。

夏蝉泪流满面,高声央求着:“世子爷,奴婢家中母亲还病着,需要银钱,奴婢不能离开琳琅轩啊……”

绿果也哭:“奴婢再也不去雅元院说话了,世子爷,求求您不要赶走奴婢。”

白羽和赤霄站在最前。

白羽依然是绷着一张脸,道:“世子爷知道你们也有苦衷,只不过,琳琅已经轩容不下你们,你们好自为之吧。”

夏蝉心里自然是悔的。

这么多年,她总是定期向侯夫人汇报世子爷的情况,如果不是她曾多嘴了一句,或许夫人就不会给烟雨开脸,或许溪风烟雨就不会吵架,也或许,不会演变到今日。

因世子爷和侯夫人的矛盾升级,她们要丢了饭碗了。

可离开琳琅轩,她还能去哪儿呀?

侯府上下会猜疑她们,毕竟世子爷这般好的脾性都不要的人,定是犯了不能容忍的过错。

而早在她们被赶出琳琅轩,她们就没有利用价值,对侯夫人来说,自不会在乎这几个小丫鬟的生死。

她已经无处可去了。

只不过,她们几人再是吵嚷,世子爷在书房也听不见。

况且,只看白羽这次的态度,全然没有回转的余地,就知道世子爷是如何的坚定。

烟雨唏嘘,小声说:“……也是有点活该了,当她们顶着琳琅轩的名头,却给雅元院做事,早该料到有今天。”

说着烟雨想起来,许久前,溪风曾说过,不管如何,他们的主子永远只有世子爷,这一刻,真不得不佩服溪风的远见。

唏嘘归唏嘘,烟雨却不可能为她们说话。

万没想到,一向低调的溪风跨出房门,朝那几人走去。

发现溪风,那几人心里又生出希望:“溪风姑娘,溪风姑娘行行好,帮我们和世子爷说说吧!我们再也不敢了……”

溪风的到来好像一个暗号,赤霄耸耸肩,白羽也看向溪风,都不再继续撵人。

溪风对两人颔首点头,便问:“世子爷在书房么?”

赤霄回:“在。”

溪风说:“让夏蝉她们再等等吧,我中午,找世子爷说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