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若琏拜别皇上，便出宫回家，着手准备前往日·本。

北京十二时辰，1644年正月初一，这漫长的一天，现在还没有结束。

入夜后，街巷空无一人，商贩们早早收了摊，寒风呼呼的刮着，卷起地上的尘土，扑打着街上的招牌。

两盏油皮灯笼闪过大街，如暗夜流萤，很快淹没在茫茫黑暗中。

晦暗的灯火中，照亮北镇抚司字样以及两张干瘦似鬼的脸。

“真是倒了血霉，抽中这巡夜的签！刚才出衙门时，蒋百户还在喝酒！”

年长的番子打着灯笼，嘴里哈着热气，沉声咒骂。

他身后跟着个身材消瘦的番子，二十岁光景，右手握紧绣春刀，左手拎着灯笼，小心翼翼四处张望。

“三爷，听说宫里发饷了，慈宁宫老王领了二两银子，要买个小媳妇儿，要不，咱明儿也瞅瞅？”

三爷停下脚步，环顾四周，又狠狠瞪那番子一眼，怒道：

“隔壁老王能生儿子不？买个媳妇儿有俅用！你毛都没长齐，还想着媳妇儿！老子被欠饷半年都不急！宫里的事儿，别馋和！”

杨云龙听了这话，像吞了黄连，马上不再说话。

他半年没发饷银，娶不娶媳妇儿还在其次，不被饿死就是万幸，要不是平日三爷帮衬，去年冬天他就被冻死了。

锦衣卫番子每月收入才不过一两半，偶尔查抄能捞些外快，要是能跟着太监外放，去厂矿或是织造局当差，油水就多了去了，不过这样的机会微乎其微。

晚明皇权式微，文官士大夫们把持舆论，嚷嚷着朝廷不可与民争利，万历年间，江南商税三十税一，东南乡绅还不满足，恨不能让朝廷给他们倒贴银子。

在乡绅商贾的鼓动下，东南各地市民暴动不断，朝廷派往各地厂矿的太监锦衣卫，都被赶回京城。

江南收不到税收，影响整个大明财政，而原先在厂矿工场可以有灰色收入的驻守太监、锦衣卫们首当其冲，收入锐减，蝴蝶效应之下，南北镇抚司番子们日子都越发艰难。

“马三爷，巡夜不是五城兵马司的事儿吗？咋轮到咱锦衣卫身上了？”

“指望他们兵马司？半年没发饷了，每天都有人饿死，有的还不如外面那些流民呢！”

杨云龙接连叹息，怪不得兵马司的人总抢着要来巡夜。

马三真名叫啥，没人知道，他吃饭一个人是三个人的饭量，靠着一身蛮力，在口外做了镖师，渐渐混成了镖头。

剑煮酒恩怨了谁笑红尘客栈风似刀。

崇祯二年，马三押送锦缎从苏州北上，在喜峰口，遇上鞑子夜不收，一番厮杀，丢了货，死了人，在镖行是混不下去了，走了几天几夜，来到京师。

“三爷，巷子好像有动静！进入看看！”

杨云龙说着就要朝黑暗走去，被马三猛地拉住。

“离远点！当心被拽去当菜人！”

“啥是菜人？”

三爷瞪他一眼，没再说话，盯着漆黑的巷道，将杨云龙撇在身后。

数息过后，黑暗中响起衣服的窸窣声，还有女，人哭泣声。

两人同时缓缓拔出绣春刀，马三亮火折子。

一明一暗之间，满脸凶残的壮汉绑着个女子，正举起三眼铳瞄准这边。

“哪里来的点子！不要命了，敢在皇城抢人！老子今天·····”

马三袖中飞刀猛地投出，短弩嗖嗖连射两箭，几乎在同一时间，对面火铳手三眼铳应声响起。

内阁首辅陈演官邸，灯火通明，高朋满座，一派祥和。

陈演从容淡定的捋着稀疏胡须，宾客们正在欣赏弋阳腔昆曲，今天是陈演五十大寿，六部、晋商，京营，京师有头有脸的人物都聚集在陈府。

陈家大院里搭了个戏台，戏台颇为华丽，上面铺了层艳霞绸，烛光映照下，宛若人间仙境。

台上乃是赫赫有名的周家班。

周家班，是由国丈周奎组建，国丈调教下的周家班，皆清一色苏杭女子，姿色才艺，唱腔舞姿皆是一绝。

周家班今天为客人们演唱的是昆曲杜十娘。

台上杜十娘身着华服，情真意切，回味甜蜜恋情，哭诉郎君的背叛，生活的艰难。

窈窕杜十娘，她是自怜身落在平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