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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1 / 2)

作品:《临安美食录

永宣三年,浦江。

城东的恒府里梅子渐黄,园林间伯劳鸟孜孜不倦啼叫,恒府上下丫鬟却无人留意,脚步匆匆往来于游廊。

只因恒家的独女恒曼娘跌落荷塘,救上来后便被抬到了檀染堂。

曼娘肺里火辣辣的,几乎每一口喘气都如火烧一样燎人。

她艰难睁开眼睛,只见头顶是秋香色锦大象驮宝瓶的蜀锦床帷,不由得心里嘀咕起来。

再打量周围,触目所见是散发着温润光泽的紫檀梅花纸帐①。这不是儿时娘亲所住檀染堂的装饰么?

曼娘纳罕,她抬起胳膊正欲掀开床帷,却见手腕上滑下一个翡翠玉镯,内壁刻着一个“曼”字,这是父亲送给自己的十岁生辰礼!

可这手镯早就被曼娘当了死当,又怎么会在她腕上?

手镯再往前露出的手指纤纤白皙柔嫩,与她后来满面尘灰烟火色两鬓苍苍十指黑全然不同。

再想到自己在三千世界的离奇经历,曼娘的眼睛很快清明起来:莫非……是回到了前世?

“不然我们便答应曼儿吧?不过是个区区账房之位,何必惹得鸡飞狗跳?”床帷低垂,外头有把女子的声音叹息道,“虽然丁大夫说不多时自己静养便能醒来无甚大碍,可倘若有个好歹你我岂不悔之晚矣?何况……掌柜们都说那殷晗昱做事麻利,也不算德不配位。”

一个沉稳的男子声音哼了一声:“我是舍不得一个账房的位子么?我是怕那小子在后头操纵曼儿跟我们斗法呢!”

这是爹娘的声音!

前世曼娘及笄前一年,正逢殷家选拔账房,殷晗昱恰在候选之列。

曼娘让恒老爷直接指定殷晗昱。

恒老爷不允,曼娘便在荷塘边吓唬爹作势要跳下去,不想一时脚滑真溺了水。

想必自己是回到了这时。

“毕竟是自己女儿,哪里忍心看她要死要活……”女子迟疑道,“何况曼娘似乎真瞧中了他……”

“哼!曼娘这回为了他当账房就能跟我们以死相逼,今后?”男子说起来就气不打一处,“嫁给那穷小子只怕要被他剥皮抽筋!找个知根知底的儿郎入赘,至少能保得曼娘一生平顺。”

原来这时候爹娘就在用心良苦为女儿的婚事谋划了……

曼娘眼眶有些微酸,饶是如今她已经习惯压抑自己的感情,仍旧忍不住急切道:“爹、娘!”

“曼儿!”恒夫人身着时兴的秋香锦缎袄裙配同色褙子,眉眼处毫无皱纹,举止雍容大方,此时她还是个无忧无虑的富家妇人。

想起娘亲日后被折磨得额发斑白的样子曼娘不由得心里一酸,她如倦鸟归林扑进娘亲怀里。

恒夫人以为是女儿受了惊导致她与自己格外亲昵,也心疼得将女儿紧紧回抱进怀里。

“醒了便好!哪里可疼?想吃什么?”恒老爷站在一旁殷切问女儿。

说话的恒老爷生得五大三粗,脖颈发红,眉目间毫无生意人特有的狡黠神情,倒像是个乡下富足殷实的乡绅。

或许是这幅憨厚外表让他在生意场上取信他人,几乎是无往不利,赚取了大笔利润。

恒老太爷走南闯北挣下了大笔资财,到了恒老爷这一代更是经商有道,恒家家底殷实夫妻恩爱,生下个一儿一女,日子过得丰足美满。

谁知天有不测风云,曼娘哥哥前年带着商队失踪在大漠,恒家只余了曼娘一个。

恒家从前只拿寻常闺中女儿的规矩教养曼娘长大,是以仓皇之中曼娘压根儿承挑不起恒家大梁,何况宗亲们以恒家这一房无子为由处处为难逼他们过继,恒老爷两口子便想招赘个夫婿进门。

只不过要招赘哪个至今还没个定论,要不恒家夫妇也不会争吵至今。

“还吃什么?!”恒夫人佯装生气地板起脸,“明年便要及笄的姑娘家为了外人掉进了荷塘,名声不要了么?如今还惦记着吃?”

“娘——”曼娘撒娇似的拽住她的手。

恒夫人心里一软,可还是板着脸教训女儿:“以后万万不可为了外人将作践自己,可记得?”

曼娘乖乖点头,前世的她的确太过蠢笨,才能为了个男人惹得爹娘伤心。

自己被教养得娇气任性,等见到一个陌生男子便当个宝一样,又哪里想到会伤了爹娘的心?

因而她起身下床恭恭敬敬与爹娘行个礼:“是我不对,害得爹娘为我担心。”这礼行得发自内心。

恒老爷见女儿醒来后便乖觉懂事,不似往常吵闹任性,与夫人齐齐对视一眼,都觉老怀大慰。

至于那落水一事,曼娘笑道:“我可不是为了什么外人,我是要摘荷花入馔。还请爹娘叫下人帮我散播一二,免得外头传出去什么闲话。”

说罢,她冲爹娘眨眨眼睛:“古有王祥卧冰求鲤,今有恒曼娘入池采莲,不是一段佳话?”

恒夫人被她逗得嘴角一歪就要笑出来,可还是生生压下去,用指点她额道:“你别糊弄爹娘,能瞒过外人还能瞒过你爹娘?”

恒老爷则颇为欣慰:女儿学会了遮掩过失不叫外头传出闲话,单是这一点就已经胜过从前许多。

一家人正亲亲热热,忽听得屏风外头有人急切道:“老爷,不好了不好了!”,这是恒家大管事恒福的声音。

曼娘一想就明白了,自己落水后仓促中被送到了父母所居的檀染堂,是以大管事也寻到了此处。

恒夫人神色有些遮掩不住的慌张,恒老爷掩饰般地冲曼娘一笑:“无妨,无妨,我和你娘出去看看,你安心躺着。”随即便与恒夫人出了内室。

能叫大管事惊慌失措的只怕不是小事,曼娘纳罕,前世这时候恒家安然无恙,没听说过有什么大事啊……

她忙起身蹑手蹑脚走到屏风后头偷听。

“这可如何是好啊老爷!”一向稳重恒福的声调透着慌乱,“赵大厨和丁大厨几人适才尽数被孙家带走了!我去拦人,才知孙家早就暗中挖走了他们!后厨只剩下几个帮厨了!”

“什么?!”恒夫人满是焦灼,“可后天就是何知府家老太君过寿的日子了!她老人家可是提前订了咱家的席面……”

“孙家欺人太甚,先是在我们酒楼旁开酒楼,又是原样偷我们菜式,说不定在官府揭发我们恒家酒楼匿税的也是他们!如今连我们几位名厨都尽数撬光……”恒福叹口气,“要是早点带走我们还能寻访别的厨子来应急,如今可如何是好!”

“他们就是故意挑了此时。“恒老爷沉吟,“应当是早就撬走了人却故意叫那些厨子们不声张刻意选在开宴前一天齐齐走人,要的就是在这节骨眼上生事。“

恒夫人的声音已经带了些许哭腔:“若寿筵不能办,恒家非但得罪了何知府更是颜面扫地……”

“嘘——莫要被曼儿听见惹得孩子忧心。“恒老爷压低了声音小声道,“我们去外书房商议罢。“说罢几人便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