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轮拨动,弹指间岁月倏忽而过，又过去一个十年。

这十年，千凝大多数时间在齐璐山上,山上小院子，除了她和嵇无靖，还有菜菜一只鸟，和阿雪阿芒等四个傀儡。

这些傀儡是嵇无靖用偃术做的,说起来,一开始还是千凝嫌齐璐山太清静,她本意是想争个下山的机会，嵇无靖管她和管儿子似的，不过,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后来,嵇无靖就去找偃术的资料材料,现学现用现改进,做了四个傀儡出来。

嵇无靖做的傀儡们，和常人所差不大,战斗力都很足,乃至产生自我意识,完爆这个世界上存在的偃术，可见嵇无靖的天赋的恐怖。

好在,嵇无靖没有制霸天下的心,不然光是造傀儡,他都可以自立宗门。

除了四个傀儡，齐璐山上每年也都会来客人，比如百丽门的秦九歌和玖玖,每次她们一来，千凝就会抛下嵇无靖，一整天和她们待在一起。

用千凝的话来说，姐妹团必不可少，有了姐妹男人算什么。

此时，傀儡中的阿雪捧着木盘，往桌上放糕点。

今天秦九歌几人来拜访千凝，少见的是，嵇无靖也有自己的客人，这客人还是大剑府大名鼎鼎的沈誉。

沈誉是来和嵇无靖询问，关于下一届宗门大比，千凝要不要出场，她算承得天剑阁嵇无靖剑法，如果她要出场，他可要派自己的得意门生。

毕竟，给人添堵，他一向很可以的。

沈誉算是引起修真界谈论最多的修士，除了他与嵇无靖几可媲美的天赋与修炼速度，还有他的癖好，他在大剑府开辟自己的派系，收了一百零八个弟子，而收徒标准很诡异，只要让他觉得有趣，就可以成为他徒弟，而他如今也是渡劫期的修为，在选道号时，却自称无趣真人，可谓是修真界一大谈论点。

阿雪默默看沈誉一眼，他身着藏蓝色衣袍，倒是生得风流倜傥，半点看不出千凝主子曾定义过的“疯”。

当然，肯定没有主子好看，阿雪如是想。

她收回目光，往桌上放糕点，刚要离开，嵇无靖叫住她：“阿雪。”

阿雪束手：“是，主子。”

嵇无靖拿起一叠糍粑，放回托盘内：“阿凝喜欢这个，给端过去吧。”

阿雪应：“是。”

虽然说，厨房肯定会给千凝准备糕点，不过嵇无靖这个动作，倒是和千凝长期生活下的默契，是借阿雪送糍粑的表象，提醒千凝别玩忘了钟头，家里还有人等着。

忽的，沈誉扬起眉头，也不知道他看出了个什么，笑得与狐狸似的：“喂喂喂，归一啊。”

嵇无靖饮茶。

沈誉压低声音：“你该不会和千凝相处的方式，还和几百年前没有两样吧？”

嵇无靖动作一顿，慢悠悠放下茶杯，抬起眼睛，眼皮撑着一道不深不浅的褶子，黑漆漆的眸内意味不明。

他道：“什么意思。”

沈誉向来喜欢拱火，又说：“你不知道寻常夫妻是怎么相处的吗？千凝也不教你？”

嵇无靖懒得与他玩心眼，只说：“你想说什么，直说。”

沈誉：“……”几百年过去，这人的性格还是这样啊，不过自己也好像没多大变化，沈誉回过神，说：“我的意思是，要是这么多年你们还是这副样子，那恐怕，当年千凝选你，也只是你运气好。”

嵇无靖的脸色慢慢沉下来。

沈誉喝口茶润润喉咙，笑得痞里痞气，又说：“她以前也是凡人，凡人嘛，不是很看重伦理么，你照顾她十七年，她会不会觉得比起男人，你更像父亲？”

嵇无靖手腕一振，沈誉忙避开一道罡风，嵇无靖说：“这里不欢迎你。”

沈誉：“茶还没喝完呢……”

嵇无靖不等他说完，把传送门一开，就把人赶走。

沈誉手里还捏着一个茶杯，就被嵇无靖随机传送到的荒野之地，他“啧”了声。

阿雪目睹这一切，从嵇无靖气息沉下来时，她就不敢有动作，连忙跪下，因为那威压实在是太可怕，她甚至产生自己会被撕裂的错觉。

难怪千凝主子说沈誉疯，是真的疯啊，居然敢挑拨主子和千凝主子的关系！

过了些许时候，嵇无靖面容稍稍缓和，便对阿雪摆手：“下去吧。”

阿雪终于能喘口气。

待阿雪去到千凝和秦九歌几人待的园子，她心还慌慌，眼看春园景色昳丽，才缓过神。

亭子内，千凝主子本就生得美，杏眼明媚，延颈秀项，一身鹅黄色的褙子，身着十二幅绣葡萄连理枝的绯红长裙，这颜色穿在她身上，不过于“轻”，反而灵动可人，坐在那女子之中，着实叫人眼前一亮。

她们在打牌，阿雪默默把那碟糍粑放在案几上，千凝分了神，看她一眼。

等送走秦九歌与千玖，千凝一边吃糍粑，一边问阿雪：“出了什么事？”

阿雪心内一直佩服千凝观色之绝，忙不迭复述嵇无靖与沈誉的对话，并且提醒：“主子现在，心情恐也是很不好的。”

千凝用手帕擦手上糕点碎屑，扯扯嘴角：“便宜沈誉了，下次我要见着他一定暴打他一顿。”

此时，还在荒郊野岭游荡的沈誉：“阿嚏！”

当然，嵇无靖被轻易挑动情绪，也和他心底里的不确定有关。

或许他还觉得，这十七年过于梦幻，也是她疏忽，居然没有察觉他缺乏安全感。

千凝稳下心绪，对阿雪说：“行了，不是什么大事，你主子现在在哪？”

阿雪：“小冬园。”

齐璐山上景色繁多，四时皆有，千凝就简单以春夏秋冬划分这些区域，称作“园”，而各园里四季景色又非固定，所以有了大中小、东西南北之称呼。

千凝这么命名，嵇无靖也没有改名的想法，大家都缺了点吟诗作赋的才华，这样简单好记。

千凝曾评价过，小冬园的景色，是初雪过后的清新，有湖有木有小雪，湖水不曾结冰，沁凉怡人，树木枝丫只有一层细霜，小雪漂浮在半空中，像是精灵的祈祷，路边亮着一盏盏漂浮的八角灯，煞是漂亮。

她踩着青石板，拾阶而上，便看到长廊里，嵇无靖正在打坐，他白色的衣袍垂下，在初雪不严寒的天气里，好似都要凝住。

千凝走过去，坐在嵇无靖身边，嵇无靖没有动，她就侧着仰起头，数他的睫毛。

只数到第三簇，他便抑制不住，睁开眼睛，那眼瞳就像湖底的黑色石头，清澈的湖水褪去之后，露出干净光滑的漆黑。

千凝笑了一下：“怎么，心情不好啊。”

嵇无靖眼睫垂下，不轻不重地应：“嗯。”

千凝又说：“我说过，有什么事，什么话，你都要和我说清楚，还记得吗。”

嵇无靖这回没有直接回答。

他目光笔直地凝视千凝。

两百年前，他找回记忆，方才记得，他这辈子的目标，就是修炼成神，天道认为，这世界上需要有神维持神界，所以他出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