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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1 / 2)

作品:《帝师死后第三年

十一半跪俯首,答道:“谢大人一切都好,病情也见好转。”

这其实是个他期望的回答,萧玄谦闭上眼,沉默而悠长地缓了口气,觉得那颗攥着自己心脏的手终于松懈下来一些。

“你觉得……”萧玄谦问,“他愿意看到朕吗?”

十一盯着眼前烛火晃动的影子,他不善于管理表情,面具下的神色有一丝挣扎和如实回答的抗拒,他抬起头道:“……恐怕,陛下不想听到臣的建议。”

卷着雪花的风迎面吹来,将桌上点着的小烛忽地一下灌灭,于是只剩下簌簌的冷意与桌案上焦干的灯台。

暗卫没有回答,但却又已经将答案告诉了萧玄谦。皇帝的神色愈发沉凝压抑,一旁的郭谨看得心惊胆战——陛下在外虽然阴晴不定,但还能绷得住做一个看上去贤明的圣君,但只有亲身侍奉的内官们,才知晓他的喜怒无常已经到了一种无法理解的极端地步,这一个月来,陛下至少有三次失控,他的自毁倾向鲜明得令人恐惧。

陛下临行前出入张府、跟老太医见面时的那一天,是他最为平静的一日,但那之后他似乎被锁在一处困境里,明明已经被指明了道路,却无法做到……十年前那个孤僻寡言的九皇子,似乎已彻底消亡在他挖断手指的暴雨天里,无论他再怎么寻觅,除了老师以外的记忆都只剩下不完整的碎片与彻骨的哀痛。

十一逐渐被萧玄谦身上的蔓延来的压迫感逼得紧咬牙关,他甚至怀疑下一刻陛下就会抽出郭大监身侧的那把刀,反手把他的脑袋砍下来——只因为他说了陛下不爱听的话,但过了许久,这股压力一下子消失,君王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声音低沉:“你回去,把他保护好。”

“是。”

得到允准的暗卫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角落,如此一流的轻功,让同样是习武之人的郭谨都眯起了眼,不知道对方是怎么离开的。内廷宦官、紫微近卫,密牢,以及天家暗卫,这四个机构互不统属,而又有互相监督牵制的职责,但暗卫人数太少,他们其实都没跟这部分组织见过几面。

郭谨适时低头,道:“陛下,诸事未毕,南疆那边……”

其实并没有那么急,他是为了给陛下找一个离开的借口。而萧玄谦敲击桌案的手忽然停顿,他站起身走到窗前,呼啸的冷风刮痛面目,可再执着地凝望过去,那栋楼宇仍旧那么遥远。

“陛下……”

“我可以去吗?”他自言自语地问,“只是看一眼,看一眼就回来。”

郭谨不知道应不应该回答,他的呼吸声都停滞了几息,随后才好似放弃般叹了口气,道:“洛都有最好的美酒杜康,牡丹馆有最好的陈年女儿红。”

陈年女儿红。

他似乎找到一个拙劣的借口,但又仿佛找到一根求生的稻草。

萧玄谦转过了身,他抬起手覆盖住了不能迎风吹的眼睛,如此冷冽的气息环绕四周,他却仿佛眼珠滚烫起来,泛着异常的热。皇帝收敛了一下周身沉浓可怖的阴郁感,他想尽量像个正常无害的人。

郭谨陪同陛下靠近牡丹馆,南巡的大部分官员和陪驾其实都不在这里,他们属于微服出行,他在外只管陛下称作公子。

牡丹馆白日里门庭冷清,但因这里常来常往的人非富即贵,虽然冷清,却不至于寂寥。萧玄谦跨进门槛时,接应的小厮和丫鬟已经去准备热茶和美酒,靴子踩在厚而绵密的雪地里,泛起吱嘎吱嘎的响声,廊下有两个十一二岁的小丫头在追逐打闹。

萧玄谦本来并不会为之驻足,直到他听到熟悉的称呼,才突兀地停住。

“昨日先生的课你又没去上吧!我就知道,你是不是跟童童打赌输了,给她打络子来着?谢先生下回考你你答不上来,给我们整个楼的丢脸,妈妈不揭了你的皮。”

另一个小丫头气恼地道:“我们光学点风月诗词,卖弄卖弄也就罢了,先生非考得那么难,净教我些男人的学问,左右我是奴籍,也不能出去考个女官、当什么公主伴读,学这些有什么用?怎么不见他教自己闺女,难道谢童没到读书习字的年纪?”

两人闹得过头儿,旁边的雕花窗忽然一敞开,推掉了窗棂上的一抹雪,一个影影绰绰的妩媚女子隔着窗道:“吵得我头疼,大晌午的不滚回去歇着,还嫌事不够多么?谢先生的女儿爱怎么教怎么教,有本事你们去青玉楼问去。”

说罢,那道窗就合上了,小丫头们吐了下舌头,嘈杂归于寂静。

萧玄谦伫立原地,他的发冠青丝间落满了飘雪,连眼睫上都挂着微末的几片雪晶,那张俊美冷峻的脸上无甚表情,低低地重复了一遍:“……女、儿?”

其中拌嘴的小丫头根本没注意到旁边还有人,直到一刻钟后,一个面白无须的便服老仆拦住了她,小丫头被郭谨带到了正厅二楼雅座前,干净整洁的包厢雅座里,馆内的琴女隔着一道屏风奏乐,女孩儿也只能停在纱帘外,隐隐见到一个男人的轮廓。

她年纪还小,忽然被传唤,知道这人非富即贵,心中紧张不堪,然而那人身边既无舞姬歌女,又无倌人陪伴,只是语气平静——几乎听不出来有什么语调地问了一句。

“牡丹馆里的谢先生,就是住在红瓦小楼的那个人……他,有个女儿?”

作者有话要说:存稿箱:是的,今天又是我,作者卡文休息去了。

第34章妒火

在牡丹馆长大的小丫头如实相告。

老师有一个……四岁的女儿。

萧玄谦走上了青玉楼的木质阶梯。

“只看一眼”这样的自我束缚,已经完全崩断裂开。他反复地回忆过往,在他登基的前一年,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已经远不如从前,那一年也是谢玟最忙碌的时光,出京办事的次数少说也有几十次,那么,是什么时候……

他的脚步很轻缓,郭谨以读书人前来拜会的名义告知了青大娘子,周围静悄悄的。

萧玄谦看到了那个女孩。

那个名叫“谢童”的小女孩翻箱倒柜地翻着什么,乌黑的发丝被红头绳扎起来,这让萧玄谦想到谢玟的手腕上,偶尔也戴着同样材质的这么一条红绳,那是萧玄谦给他戴铃铛的时候注意到的,但那时他的情绪太过激烈偏执,并没有问清。

难道是跟那个女人的定情之物吗?他了解怀玉,如果不是心意互通,他绝不会让另一个人为自己诞育子嗣,那个女人在牡丹馆里?还是在洛都?……还活着吗?

萧玄谦的齿根和舌尖都品尝到一股酸涩的、充满嫉妒的滋味。他觉得自己此刻能保持清楚的思维都是非常令人意外的事,最近半个月以来,他的耳畔总有另一种声音、另一种充满熟悉又格外陌生的嗓音,不断地左右着他的想法和行为,他一边对这个声音深恶痛绝,一边又微妙地感觉到,如果不是有“他”劝诫,他已经做出难以挽回的决定了。

童童正在翻找去紫微宫之前、在小楼里留下的日记,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的脚步声,直到那声音已经近在咫尺,她才通过系统本身的感知力感觉到了极度的危险,身躯僵硬地转过身,抬起头。

这是她第一次跟这个世界的主角对视。

一般人或许看不到,但她比一般人更加敏感,能强烈地感觉到萧玄谦身上的光环、情绪、还有非常可怖的压制力,象征着天子的气息凝聚在他的身上,整个王朝的龙脉都掌握在这个人手中,紫气纵横。对方望过来的目光非常平静,但萧玄谦的眼瞳是近乎纯黑的,这种平静反而愈发令人毛骨悚然。

童童在谢玟脑子里的时候尚且还能骂出花儿来,但她化出实体、一到本世界主角的眼前,一下子就喉咙堵塞,腿一软倒在了地上,然后害怕地向后挪了好几步——我靠,怎么是他?他不应该在南巡吗……天呐,怀玉亲爹,快来救救你最爱的系统,实体死了她也是真的死了的!

但她这样反常的模样落在小皇帝眼里,似乎是某种明证,更何况她这张脸跟老师实在太像,萧玄谦根本没有任何质疑的勇气,他垂下衣袖,手掌牢牢地按住了女童的肩膀,俯下身:“你见过我吗?”

“……没、没有,我不知道你是谁,我不认识你。”童童吞咽了一下口水,简直觉得落在自己身上的手有千斤重,她对平日里在小皇帝面前还能神情如常的宿主突然涌现出莫大的钦佩——掌握着生杀予夺之权的君王,在古代封建社会里根本就是一条择人而噬的恶龙。

萧玄谦的手指摸上她的脖颈,童童忽然感觉他的语气一下子变了,从残暴恐怖瞬息间化为柔和,简直不正常:“你的娘亲在哪里呢?”

娘、娘亲?童童眨巴了一下眼睛,她深刻怀疑自己如果没答对,狗皇帝下一刻就会扭断自己的喉咙。她干巴巴地道:“我娘早就……早就亡故了。”

眼下情况太紧急,不是解释真相的时候,谢玟这时候还偏偏不在。童童回答完这句话,就紧紧地闭上眼,白嫩的小脸皱成一团,心想怀玉啊怀玉,你再不回来就要给我收尸了,我要是被主角一把掐死了,也不知道这个世界会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