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2 / 3)
作品:《帝师死后第三年》女婢雪槐先是怔了一下,然后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眼,几乎像是白日见鬼了一样,然后猛地握住谢玟的手,急道:“先生魂归来兮?先生为我们殿下魂归来兮?”
谢玟并未纠正她,而是在唇间轻轻抵了一下,示意她悄声。雪槐的眼中淌下泪来,却捂着嘴点了点头,陪着谢玟进入内室,同时屏退了伺候的丫鬟仆妇,合上房门。
房内的窗开了一半,白桂花吹落满窗,香气缭绕中透出一丝苦涩的药味。
谢玟的脚步很轻,慢慢停到床畔前。榻上蒙着厚被,人的身影埋头在床褥间,动也不动,似是院外的纷争搅扰都与她无关。
“萧天柔从小就是个药罐子,她这样也不能全算是你和萧九的错吧?她要是本来就健康的话,也不至于一病不起……”童童悄声道。
谢玟沉默片刻,回答:“在受害人的身上是不能做其他假设的。”
童童当即闭嘴,她倒也不是为萧九说话,只是怕谢怀玉的心肠这些年愈发软,什么都责怪自己罢了。
谢玟坐到床头,他不确定对方是不是睡着了,于是轻声道:“公主?”
白桂花翻涌着飞进窗内,就如同梦境中人拨开年岁消磨,终于肯见她了一样。萧天柔恍惚地回神,因白日太亮,她在眼前覆了一条帕子,再睁眼时,视线朦朦胧胧的、透着一片纱,见到一个不清楚的轮廓。
她张了张口,涌上来得却是剧烈的咳嗽,沙哑的嗓音带着一股很轻的缥缈感:“……谢先生,你来带走我的魂魄吗?”
谢玟一时哑然,除了两人外唯一留在房内的雪槐擦了擦眼角泪,低声道:“殿下,您醒一醒,这是谢玟谢大人当面。”
萧天柔先是一怔,而后又有些神志不清,她昏沉地递过手去,声音似有还无:“先生何必丢下我一个人。”
谢玟安慰地覆盖住她的手指,让对方的指尖有个勾回使力的地方,随即道:“公主还需保重。”
这句话他已经说了很多年。
成华三十七年,他在登天楼上对弈数名国手,在这为数不多的几人之中,只有一个女子,那就是昭阳长公主萧天柔。
她是惊世之才,自小有绝顶的天赋。当初谢玟看原著剧情的时候甚至觉得如果长公主是个男人,那么这本书便有了一个既有心性、又有智慧的正统之主。
登天楼凛风呼啸,鸿儒名士的衣袍被吹得飘动猎猎。公主坐在棋盘的另一边,她斜簪着金色的凤凰头饰,飘带翻飞,纤柔文雅。但她的棋风却刚硬、残酷、肃杀,她的眉眼间沉凝而冷绝,在所有的当代棋手中,她最年轻,却也最为杀气腾腾。
萧天柔执黑,到天暮之时,输给谢玟半目。她疲倦地抬眼,看着面前衣鬓如故,神情温文的男子,忽觉强烈的挫败和荒唐,她撑着精神——被人从最擅长之处打败的失落和痛苦搅动着她的内心,萧天柔问:“先生赢了我,便是全胜了。”
谢玟抬手道:“承让。”
“原来世上有比我更天才的棋手。”萧天柔道,“我以往从未想过。”
“并非如此。”谢玟望着她,“在下的天赋不及公主万一,只不过我的身后有太多先行者,这条路已被走得光明平坦。”
他站起身,说:“秋夜冰冷,公主保重贵体。”
萧天柔对他所言的“先行者”燃起强烈的好奇,她同样起身回礼,说先生保重。但经历此番过后,身体不好的长公主还是感染风寒,熬了一月的汤药并不见好,京中有名的棋手皆去探望,谢玟也在其中。
也是在白桂花盛开的时节,隔着一道床帐,谢玟跟她讲了“先行者”的故事,跟她讲了此世不曾有过的棋谱,讲家国天下、千秋万代,说有朝一日让女子也可为官入仕……那一日炉灰燃尽,蜡泪徒留,谢玟走过那条鹅卵石铺的小路时,踏过了满地落花。
公主遂将他引为知己。
谢先生天性多情,却不是说他花心滥情,而是说此人对感情极诚挚珍重,无论爱情友情,一概如此,他顾惜与萧天柔的知己之情,常为她排忧解难、开解心结。直至成华四十年春,先帝探问公主府,暗中有将谢玟招为驸马的意思。
圣旨未下,萧天柔便得知了此事,她请来谢玟,在一个寒凉如水的夜晚中,她取下那支金色凤凰簪,放在谢玟的手中。在一片悸动和期待之下,在她面前永远一派温和的谢玟忽然沉默了很久,他似乎全然没想到会有此事,他那双极致漂亮的、执棋的手,温柔地将金簪重新戴回萧天柔的发髻边,俯身行礼时说得还是:“公主保重。”
金簪穿过她的鬓发,一取一还,芳心穿透。
次日,长公主入宫面圣,那道已经拟好的圣旨便不了了之。在此事之后,谢玟也极少去见她,他虽珍重朋友,却不想自私地玩弄他人的感情,自然应该远离。
但他不知道,那道圣旨虽然封存,却并未销毁,数年后,萧玄谦从匣子中令它重见天日,他耐着性子,读完旨意、以及长姐跟父皇的书信来往——其中言辞恳切,一片痴心。
那时先帝重病,萧玄谦以太子身份监国。他的老师正远在江南治理水患,亲手格杀了数个贪污之臣,真金白银日夜不停地送往帝都,再被批复调动物资,赈济灾区。
萧玄谦跟长姐见了一面。那年她二十四岁,依然未曾婚配。两人对弈之中,萧天柔体力不支,神思困倦,中盘告负,让本不如她的九弟胜了一局。
如今的萧九已与多年前不同,父皇瘫在床上动弹不得,他的手中早已握着无数柄可以置她于死地的利剑,而他偏偏要选那一个:“老师那边也不知道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