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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父与女(2 / 4)

作品:《基督山伯爵

“嗯,先生,”欧仁妮继续说,“我已经被折腾得筋疲力尽了,现在时间已经到了,而我发觉,虽然我做了种种努力,但要我做更进一步的服从是不可能的。”

“但是,”唐格拉尔说,他的才智太差了,被这种经过了深思熟虑和意志的残忍逻辑吓了,“您这次拒绝究竟是为了什么原因呢,欧仁妮,究竟为了什么原因呀?”

“原因么,”年轻姑娘接着说,“哦!我的天主,并不是这个男人比别人更丑些,更蠢些,或者更叫人讨厌些,不是的;安德烈·卡瓦尔康蒂先生,在按脸蛋和身段来评判男人的那些人的眼里,说不定还够得上相当俊俏的标准呢;这也不是因为他比别人更不能打动我的心,那是在寄宿学校上学的女生的理由,我以为我早就过了那个阶段。我根本不爱任何人,先生,这一点您是清楚的,是吗?所以我不明白,既然没有任何非这样做不可的理由,我何必要让自己的生活拖上这么个永远甩不掉的累赘呢。智者不是说过‘不要任何多余的东西’,另外不是还说过‘把一切都带在身上’吗?当初我还是从拉丁文和希腊文学到这两句格言的呢:其中的一句,我想是费德鲁斯费德鲁斯:古罗马寓言作家,著有《寓言集》五卷,其中有不少篇去取材于《伊索寓言》。公元前1世纪初至公元1世纪中叶在世。说的,另一句是皮阿斯皮阿斯:希腊哲学家,“七贤”之一。公元前6世纪在世。说的。那么,我亲爱的父亲,在生活之舟遇险时(因为生活就意味着我们的希望一次又一次的、永无休止的遇险),我就把成为累赘的行李全都抛进海里去,就是这么回事罢了,而我也就带着自己的意志幸存下来,也就能够完全孤身一人,因而也就是完全自由地生活了。”

“不幸的孩子!不幸的孩子!”唐格拉尔嘟囔着说,脸色显得苍白起来,因为他根据长期的经验,他知道他突然地遭到的障碍是这样的结实。

“不幸!”欧仁妮答道,“先生,您说是不幸吗?绝不是的,那种叹息在我看似乎是装出来的。正巧相反,我很幸福。我问您,我现在还缺少什么?人家都说我长得很美,那可以帮助我受到盛情的款待。我喜欢得到欢迎的接待,因为当旁人用笑脸相迎的时候,我周围的人就显得没有那样丑了。我颇有一点智慧,并且还相当敏感,这总可以使我把一般人生活里所能找到的优点全部纳入到我自己的生活里,——像猴子打碎胡桃壳吃其中的肉一样。我是富有的,因为您是法兰西为数不多的几个豪门巨富之一,而我又是您的唯一千金,您绝不会顽固到像圣马丁门和快乐剧院一幕戏中的父亲的那种程度吧,就是因为他的女儿没有让他抱上小外孙,就剥夺了她的继承权。再者,具有先见之明的法律也剥夺了您剥夺我继承权的权利,至少不能剥夺我全部的继承权,就像它剥夺了您强迫我嫁给某位男人的权利一样。这样,正像喜剧里所说的那样,美丽、聪慧、再装点几分才能,而且又有钱!这就是幸福呀,先生,您为什么要说我是不幸的呢?”

唐格拉尔看到他女儿那种笑容满面,傲慢得几乎到了狂妄的语气,再也忍不住心中的一股怒气。但是,那股怒气只是从一声叹息里发泄了出来。在他女儿询问的凝视之下,面对着那两条带有疑问表情的美丽的黑眉毛,他小心地转过头去,立刻用谨慎的铁腕平静了自己。

“真的,我的女儿呀,”他带着一个微笑答道,“你所说的一切都对,只有一样事情是不对的,我暂时先不告诉你那是什么,让你自己慢慢去发现它。”

欧仁妮望着唐格拉尔,很惊奇她那引以自傲的那些优点竟没有一项被反驳。

“我的女儿呀,”那位银行家继续说,“你已经把你一个决心不嫁人的姑娘的感想,完全解释给我听,现在应该由我来告诉你:像我这样一个执意要让他的女儿嫁人的父亲,究竟是为了什么。”

欧仁妮鞠了一躬,但她的神态不像是一驯服的女儿,而像是一个随时准备辩论的对手。

“我的女儿,”唐格拉尔继续说,“当一个父亲要求女儿嫁个丈夫时,他总是有个希望她结婚的理由的。有的人是像您刚才说的那样,一心巴望有个外孙或外孙女,让他感到自己的生命在他们身上得到了延续。可我要开门见山地向您说清楚,我并没有这种弱点,对于天伦之乐,我几乎可以说是看得很淡漠的。我对女儿这么直言不讳,是因为我知道你是旷达明理,足以理解这种淡漠,并且不会因此时我横加指责的。”

“好极了,”欧仁妮说,“我们坦白讲吧,先生,——我很喜欢坦白。”

“嗯!”唐格拉尔说,“当情势需要我这样做的时候,我可以采取你的办法,虽然这并不是我一贯的作风。我之所以要劝你结婚,并不是为了你的缘故,因为至少在当时我的确没有想到你。你赞成坦白,我希望现在你可以满足了。我之所以要催促你赶快结婚,是为了我的商业。”

欧仁妮显出不安的神情。

“的确是这样,我可以保证,但你一定不要恼怒,因为这是你自己要我讲出来的。对像你这样的一个艺术家,我不愿意做详细的数字解释,你甚至怕走进我的书房,恐怕染上反诗意的印象和感触。但就在那间银行家的书房里,就在你昨天心甘情愿地走进来向我讨那每月数千法郎零用钱的地方,你必须知道,我亲爱的小姐,可以学到许多事情,甚至学到对一个不愿结婚的姑娘也有用的事情。譬如说,在那儿,——不怕你怀疑,我在客厅里也可以这样告诉你,——一个人就可以学到:一位银行家的信用,就是他的肉体生命和道德生命。信用于他来说,正如呼吸对于他的身体一样。基督山先生有一次曾在这一点上对我讲过这一番话,那是我永远不会忘记的。在那儿,一个人可以学到:当信用消失的时候,肉体就没有生命了。这就是那位有幸做一个女艺术家之父的银行家不久就必须要遭遇到的情形。”

但欧仁妮在这个打击之下并没有显得垂头丧气。反而挺直了她的身体。

“破产了!”她说。

“你算说对了,我的女儿,说得很对,”唐格拉尔边说边用指甲在胸口划着,那张粗鄙的脸上仍然挂着那种没有心肝,但并非没有心计的人的笑容。

“破产!是的,正是这句话。”

“啊!”欧仁妮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