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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2 / 4)

作品:《亮剑

像李云龙这样的游击战专家不可能看不出这里的凶险。这片山区方圆几百里,自古匪患严重。翻开地方志,里面记载的多是不同朝代的成名土匪首领和围剿官军之间的活动,字里行间透出一股血腥气。这里的土匪分两类:一类是业余的,白天种地劳动,割草砍柴,对上孝顺父母对下呵护妻儿,乍一看,百分之百的良民。到了晚上,就不是那么回事了,约上几个亲朋好友,起出藏匿的刀枪,找个僻静处就开始了夜生活。遇到走夜路的客商无论有无财物,一律杀死,为的是不留活口,以免后患。尸体也要弄到僻静处埋掉,不留半点痕迹。劫得财物一律平分,补充家用。这种土匪隐蔽性极强,又心狠手辣不计后果,他们打生下那天起就没人告诉他们,世界上还有良心一说。在他们看来,人的生命和蚂蚁的生命似乎没什么区别,他们没有犯罪感,只认为这是正常营生,和种地砍柴一样。他们即使发了大财也不动声色,照样衣衫褴褛地扛着锄头种地,因此很难抓住他们的把柄。

另一类土匪属专业型,天生就不喜欢过安分日子。一到好人群中就找不到感觉,你若用好人来称呼他,他会觉得你在骂他,非跟你急不行。他们啸聚山林,打家劫舍,内部等级森严,有自己的王法,有自己的价值观和是非观。他们分工有序,各负其责,充满敬业精神,执着地保持个人崇拜传统。首领的意志是不可违抗的。他们一个匪窝就是一个小社会,甚至还有内部流通货币。这类土匪和中国大部地区的土匪无大区别,无非是杀人越货,绑票勒索,贩卖点儿烟土什么的,没什么特色。但近来大批的国民党散兵游勇进入了这个地区,和原有的土匪团伙混到一起,这就变成了带有政治色彩的武装团伙了。兵败如山倒的国民党当局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又是空投武器电台,又是滥发委任状,弄得司令少将满天飞,连手下只有十几个人、七八条枪的小土匪团伙也成了一个旅,土匪头子成了少将旅长。

国民党当局也想开了,反正不就是一身将军服,一张委任状吗?只要你反共,授你个上将也没关系,在国民党总参谋部的兵员表上,这么方圆几百里的山区中,愣是有几个军的番号。李云龙出发前,看了野司发的敌情通报,摇头叹道:“这就是国民党当局的不对了,好歹也是个政府,也是支正规军,怎么堕落成这样?连这么乌七八糟的土匪也收编,还要不要脸了?”

前些日子,三野大军的主力从这里扫过,没有停留,只沿铁路线留下少量的守备部队和一些刚刚组建的地方部队守卫这条铁路大动脉。有限的兵力只能驻扎在沿线的县城及主要车站,土匪早惦记着弄块肥肉吃,李云龙的弹药列车算是赶上了。李云龙感到一种巨大的危险悄无声息地向他逼近,一阵轻微的战栗迅速掠过全身,他太熟悉这种感觉了,在多年的军事生涯中,每当要投入战斗之前,都会出现这种感觉。他叫来张班长,增加了一道命令:列车一旦受阻或与敌人发生战斗,马上派出预先指定的战士沿铁路线出发到最近点求援。

他布置完任务,看看表,已是晚上8点多了。他从干粮袋中抓了两把炒面,用手捧着,一下送到嘴里,又对着水壶咕咚灌了几口凉水,抹了抹嘴对小陈说:“你也吃饱点儿,今天夜里肯定有情况。”

小陈说:“你咋就这么肯定?要是没情况呢?”

“你还别抬杠,我要说得不准,我那支‘勃朗宁’就归你。”他肯定地说。

警卫员小陈刚调给李云龙时,很拘束,见了他连大气都不敢出。相处一段时间后,他发现这个首长挺好处,根本没架子。别看他平时说话骂骂咧咧,那纯粹是不拿你当外人,他心情好时,你顶他几句也没关系。于是小陈和师长说话也随便起来,甚至有点儿放肆。他见李云龙四仰八叉躺在地铺上合眼要睡过去,便耐不住寂寞没话找话:“师长,你咋睡了?”

李云龙睁开眼睛说:“不睡干什么?你值班我睡觉,分工不同嘛。”

小陈嘟囔着:“你咋老睡觉呢?你不老说官兵平等吗?你也该值值班啦。”

“嗯,你这小兔崽子,敢跟老子讲平等了,官兵平等这不假,可也有个区别对待。比如说老子能娶媳妇,你敢娶吗?怎么没话啦?你得先熬个‘268团’才能考虑媳妇的问题。所以嘛,你这叫绝对平均主义,毛主席早就批评过。咦,你小子咋这么贫嘴?给老子好好值班,出了问题看老子不捶你。”

他用大衣蒙上头迷迷糊糊睡去,恍惚间妻子那美丽的面容又浮现在眼前,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两人之间似乎总有一层淡淡的薄雾,既朦胧又遥远。妻子温软细腻的肌肤使他浑身充满了激情,犹如鼓满风的船帆,妻子如娇似嗔,呢喃细语,柔情似水。他沉醉在一片温馨的氛围中,仿佛沉入温暖的海洋。他抚摸着妻子的脸庞,突然发现,竟是满脸的泪水……

“嗒、嗒、嗒……”一阵急促的冲锋枪点射声将李云龙从温柔乡中惊醒。

他掀开大衣抓住冲锋枪一跃而起,脚还没有落地,哗啦一声,保险盖打开,子弹上膛,人已蹿到守车门口。他一手持枪,另一只手攥着两支不知何时从弹袋中掏出的备用弹夹,这一气呵成的动作快得像旋风,惊得小陈目瞪口呆。好个静若处子,动如脱兔,他算是开了眼,什么叫久经沙场的老兵。张班长从车顶探出头向李云龙报告:“倒数第二节车厢和第三节车厢之间接合部蹿上两个人正在摘连接挂钩,看样子是想使尾部守车脱钩,幸亏被车顶哨兵发现,一个点射就把那两个家伙打下车去了。首长,要不是您重新布置车顶哨,咱们全在守车上被甩掉了。”

李云龙冷笑一声:“别忙,好戏还没开场呢。他们的目的是搞弹药车,摘守车是为了隔断我们对整个列车的控制。敌人的主要兵力肯定布置在前边。哼,玩儿这招他们还嫩了点儿……”话音没落,列车突然拉了紧急制动,车轮和铁轨之间剧烈的摩擦发出刺耳的尖叫,列车在巨大的惯性作用下还在向前继续滑动着。小陈一下子被甩到守车的前部,而早有防备的李云龙一把抓住扶手纹丝不动,他大吼一声:“准备战斗!”列车还没停稳,枪声便爆豆般响起。

加固守车的5毫米厚钢板被密集的弹雨打得火星乱溅,小陈抱起一挺捷克式轻机枪冲窗外就是一梭子,车顶上的战士们也用冲锋枪开火了,夜色中车上车下曳光弹像一串串火流星来回乱窜,晃得人眼花缭乱。李云龙看看窗外,月光下的能见度只有二三十米,再远就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了。他火了,照小陈屁股就是一脚骂道:“你他娘的瞎打什么?见着敌人了吗?”小陈停止了射击。张班长在车顶报告:“车头传过话来,前边的铁轨被扒掉了,只能固守待援了。按照您的命令,送信的战士已经出发了。”

李云龙侧身站在窗口,注视着窗外,一边下命令:“告诉你的战士,见到敌人再开火。少用连发,多用单发或点射,敌人多了就用手榴弹。看不见敌人就静等着,敌人火力再猛也别理他。他娘的,等打完仗老子要收拾一下你们的连长,这个笨蛋是怎么训练的兵?用起子弹来个个都像财主?抗战那会儿老子的团也算主力了,每人才合五发子弹,照样敢打攻坚战。哪像你们这些败家子,连敌人的面还没见着呢,两梭子子弹都他娘的打出去啦。”正说着,李云龙发现30米外有些黑乎乎的人影,呈散兵线状猫着腰向守车扑来,他抬枪一个三发短点射,“嗒、嗒、嗒……”两个人影应声栽倒,引得对方一阵弹雨回击。

小陈兴奋地说:“师长,好枪法!怎么连瞄都不瞄?”李云龙不答话,又猛地从窗侧隐蔽处蹿到窗正面,抬枪又是四个单发射击,小陈眼看着又是四个人影栽倒了。李云龙又是一闪身蹿到窗户另一侧,枪口朝天,手扣扳机作出等待出击姿势,他嘴里还说着:“神枪手分为两种:一种用眼睛瞄准,三点成一线,大拇指与食指合力击发,规规矩矩,一点儿马虎不得,这种方式能打得很准,缺点是无法迅速捕捉目标,必须要构成瞄准线后才能击发,这叫靶场上的神枪手,实战就不行了……”他说着又一闪身,这次用的是长点射,枪口跳动着喷出火舌,火力呈扇面扫过去,四五个人影仰面栽倒。他接着讲:“另一种神枪手是凭感觉打,不下死力气练,什么枪口挂砖呀,空枪练瞄准呀,没用,你要是个笨蛋,怎么练也没有用,真正的神枪手是战场上用子弹喂出来的。打得多了,感觉就有了,眼到手就到,抬枪就有,弹弹咬肉,这就叫神枪手。”

他似乎在讲授射击课,为了论证他的理论,他不停变换着射击方式,单发、连发、点射,令人眼花缭乱地交替使用,30米能见度之内,没人能冲过他一支枪的火力阻击。小陈佩服得五体投地:乖乖,真神了,一支冲锋枪轻轻松松干掉十几个敌人,连一梭子子弹都没用完,要不人家怎么是师长呢?没两下子能成吗?枪战进行了两个多小时,陷入僵持状态。土匪无法接近列车,李云龙指挥战士们在夜间目力所及的范围内建立起一道死亡屏障,无论土匪的火力多猛,这边极有耐性地一枪不发,但只要土匪的散兵线一旦进入30米内,列车的车顶和车下,稀疏的短点射立刻组成交叉火力,使缺乏正规训练的土匪伤亡惨重,怎么也无法逾越这道死亡屏障。

小陈逮住便宜卖乖,向土匪喊话:“兔崽子们听着,老子这里有罐头,谁想吃就过来拿。怎么着,没人过来?那老子可要先睡会儿啦,有事明早再说。”

李云龙一听不高兴了:“他娘的,咱俩谁是警卫员?要睡也轮不到你,该老子睡才是,你狗日的怎么‘坟头改菜园子’——拉平啦?”

小陈说:“好好好,我顶着,你先睡,谁让你是首长呢?”

李云龙还真躺下了。他拿过大衣正要往头上蒙,听见那边土匪也喊上话了:“共军弟兄们,我们不是土匪,是‘国军’武夷山游击纵队。两军交战,各为其主。我们不想难为你们,只想借点儿弹药用。我们郑司令说,如果贵军同意,请派人来谈判,我们保证贵军代表的安全。”

李云龙侧耳听听,又躺下了,说:“别理他们,谈个屁,一会儿援兵到了,老子包他们的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