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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隐秘而伟大

转眼到了一九四七年。又是一个夏天。

顾耀东站在电车上,望着车窗外的大街上声势浩大的游行队伍。大批学生高举着“反饥饿反内战”的标语,正在游行抗议。

电车到站。车门一开,声浪便扑面而来——

“我们要饭吃!要和平!要自由!”

“反对饥饿!反对内战!反对迫害!”

顾耀东刚下车就被裹挟进人流中,他奋力从人群中挤出来,拐进福安弄。和乱哄哄的大街相比,弄堂里多少算是安宁的。

回了家,母亲正好从灶披间端菜出来。晚饭两个素青菜和一盘分量很小的茭白炒肉丝。最近大半年,物价涨得厉害,薪水偏不涨,一日三餐自然也比不得从前精致丰富了。顾耀东帮着端菜,不管怎样,家里的灶火饭香总是让人心安的。

耀东母亲:“明天你休假,陪我去三角地菜场买些菜吧。”

顾耀东:“休假取消了。”

耀东母亲:“为什么呀?”

顾耀东:“最近到处游行,局长要求大家在警局待命。”

正说话,顾邦才一脸悻悻地从外面回来了。

耀东母亲:“咦,你不是约了打牌吗?怎么回来了?”

顾邦才:“老刘工厂罢工,他也跟着游行去了。缺一个人,只好散了。”

耀东母亲:“那种事情跟着瞎起哄,也不怕出危险。”

顾邦才一脸忧国忧民地敲着桌子:“哎,乱了乱了,一打仗,全乱套了!以后没事都早点回家,少走夜路。”

夜里,父母已经睡下了。顾耀东穿着睡衣坐在床上看书。他看了一眼时间,九点了,沈青禾还没有回家。又翻了两页,他放下书,轻手轻脚出了门。

街上行人寥寥。顾耀东一个人坐在弄口,心不在焉地踢着小石头。远远地,沈青禾出现在昏暗的路灯下。他赶紧跑回家,听着沈青禾进了亭子间关了门,这才关台灯睡觉。

第二天,沈青禾一早就出门了。她前脚刚出门,顾耀东后脚就跑下楼,抓起挎包,匆匆蹬上鞋子就要出去。

耀东母亲从灶披间追出来:“你不吃早饭啦?”

“怕迟到,不吃了!”

耀东母亲赶紧把警服和警帽从衣架上取下来:“衣服帽子都没拿!慌什么呀?”

顾耀东把帽子往挎包里一塞,警服团在手里就跑:“到了警局再换!走了——”

沈青禾在前面走着,身后远处一个影子晃来晃去,那身白衬衣在阳光下格外扎眼。她只装作不知道,不紧不慢朝弄口走去。

弄堂吴太太的儿子穿着大学校服从屋里出来,骑上自行车匆匆离开。吴太太追出来大声喊道:“老老实实在学校待着!别跟着上街闹事——!”转眼正好看到顾耀东经过,她笑着点了点头:“耀东,这么早就去警局啦。”

顾耀东也笑着打招呼:“是啊。”余光瞥见沈青禾已经出了弄堂,他赶紧快跑几步跟出去。

沈青禾刚从福安弄出去没几步,就遇到一群游行学生。领头学生高喊着:“大家团结一致!要让政府听到我们的声音!”队伍一边响应,一边声势浩大地迎面拥来。眼看沈青禾就要被撞到,那个穿白衬衣的身影一把将她拉到身后护着。沈青禾大概知道顾耀东为什么跟着自己,但这个举动还是让她有些意外。

这时,几名大学生在他们身边停下了。男学生见顾耀东一脸学生气,又穿着白衬衣,便问道:“同学你是哪个大学的?”

“我?”

“我们现在要去《联合晚报》参加抗议活动,要求政府停止新闻检查制度,你也可以加入我们!”

顾耀东支吾:“我……已经不是学生了。”

一名学生猛然看到了顾耀东手里团成一团的警服,小声对同伴说道:“他好像是警察。”

众人顿时警觉起来。

男学生:“你是警察?”

这次换沈青禾一把将顾耀东拉到身后:“我们是户口登记员。抱歉啊同学,我们还要去前面弄堂查户籍。”说完她拉着顾耀东就走。

一直到了远离游行队伍的地方,她才停下:“以后再遇见这种事情,你还是先顾自己吧。”

顾耀东红着脸不敢看她。沈青禾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抓着他的胳膊,赶紧放开:“你走你的路,我走我的路,大家不是同道人,别跟着我了。”

“其实我知道,你用不着我帮忙。不过……虽然路不同,我们的方向是一样的。”

也许是出于职业本能,沈青禾脑子里瞬间闪过当初顾耀东在警车外用枪口指着自己的瞬间。她有些警惕地问:“什么意思?”

顾耀东笑笑:“你不是要去电车站吗?我也去。”

沈青禾望着他的背影,也不知道究竟是自己想得太多还是想得太少,近来她经常被顾耀东搞糊涂。也许是被夏继成有意发展顾耀东的念头干扰了,以至于她总怀疑顾耀东不是看起来那么简单幼稚,否则为什么选他?

天边的云黑而厚,不知道雨什么时候会落下来。她想起一年前那个同样爱下雨的夏天,她搬进了顾家,发生了很多事。还以为早就忘了警车外的一幕,忘了那天回去后被一场大雨搅得心神不宁的夜晚。未来的局势很不明朗,如果这是棋局,那么现在便到了布局的时候,而这也意味着夏继成离开上海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她一边漫无边际地想着心事,一边朝电车站走去。街上人很多,很乱,但顾耀东的白衬衣依然扎眼地在前面晃来晃去,在阳光下白到发亮。

鸿丰米店的米缸空空如也,店里一片狼藉,像是刚被洗劫过一样。伙计和老董在打扫。

沈青禾有些诧异:“店里怎么了?”

老董感叹:“米价一天比一天高,大家都慌了,早上一开门,全是拎着一麻袋一麻袋钱来抢米的人。”

“现在两万块钱只能理个发。三十万也只能买一袋米。全乱了。”

老董到门口摘下“新米到货”的牌子,从柜台后面拿出一个新订做的“长期收购大米”的牌子挂上,苦笑着说道:“往后,接头的牌子就换成这个了。”

伙计去门口给新牌子擦灰,老董领着沈青禾进了密室。最近的转移任务非常频繁,一星期之内沈青禾已经将十来名进步学生送到中转点撤离出城了。老董交给她一个点心盒子:“这里面有两本新证件,尽快通知联络线,安排伪装,把这两个人送出城。”

“是什么人?”

“《联合晚报》的主编郭明义和副主编李谦钊,都是我们地下支部的同志。他们今天在报社举行抗议活动,警委刚刚得到消息,警局和宪兵队要对他们实施秘密逮捕。”

“前方打内战,后方打学生和文人,他们真是打上瘾了。”

“前段时间清华大学发表《反饥饿反内战罢课宣言》,国民党就搞了个《维持社会秩序临时办法》,禁止十人以上的游行,结果遭到全国反对。他们这是恼羞成怒了。”

沈青禾收好点心盒子准备离开,临走前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这种时候,夏继成就应该留在警局,怎么反倒要主动陪他们副局长去南京述职?”

董老板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这一趟南京之行,他非去不可。将来你会明白的。”

顾耀东到了刑二处,刚换好警服,李队长就匆匆进来:“刚刚接到通知,《联合晚报》有人抗议示威。马上去现场维持秩序。”

小喇叭:“这不都是一处的事情吗?让我们二处去干什么?”

这时杨奎走了进来,口气很是傲慢:“副局长走之前交代了,二位处长陪他在南京述职期间,一切听一处指挥。”

李队长没发话,算是默认了。众人只得不情不愿地准备出发。顾耀东一个人翻箱倒柜找东西,大半个人都钻进了柜子里,就剩了个屁股撅在外面。

赵志勇凑过来看:“你找什么?”

“喇叭。”

“找喇叭干什么?”

顾耀东从柜子里伸出头,一脸茫然:“不是要去维持秩序吗?”

站在门口的刑一处警员一阵哄笑。

“靠喊?管屁用。”杨奎晃了晃警棍,“得用这个说话,明白吗?”

去报社的路上,二处警员坐了一车,每个人都拿着警棍和盾牌,气氛有些压抑。顾耀东偷偷瞟着大家,大家都面无表情。

他小声问坐旁边的赵志勇:“赵警官,一会儿下了车我的任务是什么?”

赵志勇苦笑:“能跟着走就行。”

这回顾耀东听懂了,赶紧整理头发,扶正警帽,看见鞋子有些脏,又赶紧用手帕擦干净。

赵志勇:“你干什么?”

顾耀东笑呵呵地:“这样看起来精神点,给人家留个警察的好印象。”

赵志勇没说话,大家都没说话。他们想起了当年,自己第一次出警执行这种任务的时候,也是这样天真善良,傻里傻气。

警车在报社附近停了下来。肖大头深吸一口气,拉开车门,一个地动山摇的世界扑面而来……

游行队伍举着“向炮口要饭吃”“反饥饿反内战反迫害”的横幅,高唱着《团结就是力量》,浩浩荡荡地向着报社进发。

李队长叹了口气:“下车吧。”

警员们依次跳下车,顾耀东最后一个扒着警车下来,脚还没沾地,就被潮水般的人流裹挟着冲向了远处。他晕头转向地挥手大喊着:“赵警官——!李队长——!”二处的警员早已消失在人群中,无人响应。

顾耀东被挤丢了帽子,踩丢了鞋。他狼狈地四处捡回行头,雨后的积水尚未干透,很快就弄得一身泥泞。好容易挤出人群,顾耀东一个踉跄摔倒在一双高跟鞋前,对方吓得连退两步。

他抬头一看,是丁放。

“丁小姐,你怎么也在这儿?”

丁放显然被吓到了,紧紧抱着一摞稿纸:“我来杂志社交稿件。”

顾耀东:“群众游行,当心被误伤。”

“顾警官,那你在这儿是……”

“我来维持秩序!”他说得底气十足,但是说完后两个人都有些尴尬,因为他看起来更像是挨了揍。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尖叫。只见一辆警车冲进了游行队伍,横冲直撞。人们惊叫着四散躲避。领头的男人高喊道:“警察开车撞人!大家快分散!分散!”

一群人朝顾耀东和丁放冲来。顾耀东赶紧将她拉到墙边,自己挡在前面。人群跑开以后,他才挪开身子:“太乱了,你还是等游行结束再来吧!”

丁放没吭声,顾耀东回头一看,才发现刚刚还清新美丽的丁放,被自己泥泞的制服糊了一脸泥,书稿也弄脏了。

“对不起!”他面红耳赤地从挎包里拿出手帕,丁放下意识地伸手去接,没想到对方不假思索朝书稿伸手过去,原来人家只是要把书稿擦干净。

丁放糊着一脸泥,默默看着顾耀东不说话。

顾耀东倒是擦得又麻利又起劲:“这样就干净了!”

尖锐的警哨声从远处传来。杨奎带着一处警员从冲进人群的那辆车里跳下来,大吼一声:“领头闹事的都抓回去!谁都别想跑!”

几个人被警察扑倒在地,随后被塞进警车。

一名学生朝顾耀东的方向跑来。

杨奎在后面大喊:“顾耀东——!抓住他!”

顾耀东下意识地握住了警棍。眼看那名学生从他身边跑过去了,他始终还是没有拔出警棍。

杨奎吐了口唾沫:“孬种。”他挥手示意几名刑一处警员:“上车——!冲过去!”警车开始掉转方向。顾耀东意识到他们的目标是另一群还在摇旗呐喊的抗议人群。由于太过混乱,人们甚至没有察觉到警察已经在他们身后开始抓人了。

他抓着丁放的肩膀,让她转了180度,面朝身后的小路。“赶紧走!”说完把她往前一推,自己转身朝骚乱中跑去。丁放回头望着他,眼神中带着些许感动。

远处停着一辆高级轿车。司机见丁放回来了,赶紧下车替她开车门。

司机:“丁小姐,这种地方太乱了,以后还是少来吧。万一出事了我没法向先生交代。”

丁放坐回车上,从坤包里拿出刺绣手绢,擦干净了脸上的泥巴。她态度冰冷地说道:“他既然同意我来,你就只管开好你的车。”

一声尖锐的警哨声从远处传来。

是顾耀东,他冲向那些还没有察觉到危险的人,用尽力气吹响着警哨。

忽然之间,四周鸦雀无声,人们齐齐回头看向他。顾耀东下意识地握住了腰间佩戴的警棍。就在这时,他蓦然发现队伍里的一名学生是福安弄吴太太的儿子,早上出门才打过照面。两人都愣住了。

人群里一个男人忽然指着远处大喊:“看!警察在抓人!”人们转头望去,身后的队伍已经被冲得七零八落,很多人正被警察按在地上拳打脚踢。

同样穿着警察制服的顾耀东顿时成了众矢之的,有人高喊了一声“黑皮狗!”激愤的人群顿时围了上来。顾耀东死死握着警棍,但最终举起的却是盾牌。他一面用盾牌挡住拳头,一面不断地、奋力地吹着警哨,像是在发出某种警示。

终于,有人注意到从另一个方向冲来的杨奎的警车,赶紧大喊:“他们要撞人!大家快散开!”

游行队伍乱作一团,四处奔逃。

杨奎坐在副驾驶座,一眼在人群里发现了名单上的目标,他指挥着开车的警员:“往左边!抓那个穿蓝衣服戴眼镜的!”

开车的警员看到顾耀东举着盾牌、吹着警哨,抱怨道:“他光吹警哨能抓着什么人啊!”

“王八蛋……我看他是在故意帮倒忙!”杨奎拔出配枪,朝天鸣了一枪。

顾耀东错愕地望向警车。枪声面前,警哨声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远处的一条小路上,沈青禾站在那里,远远望着这一切,以及顾耀东的一举一动。

几名学生被警察追着朝小路跑来,领头的正是杨奎要抓的那个穿蓝衣服戴眼镜的男人。跑在最后的女学生被警察一把抓住了头发,拽倒在地。领头的男人刚要回去救,沈青禾就从后面打晕了警察。

郭明义很警惕:“你是什么人?”

“郭主编,你和李先生上了警察局和宪兵队的秘密逮捕名单。我接到上级命令,送你们到城外的安全地方避一避。”见郭明义犹豫着,她又低声说道,“暂时撤离是上级的命令,这不是逃跑,是要生存下来继续战斗!”

“我们跟你走,那李谦钊怎么办?他不在这里。”

“放心。今晚十点,我会带他跟你们会合。”

郭明义一咬牙,带着几名被追捕的学生上了沈青禾的货车车厢。沈青禾最后望了一眼顾耀东的身影,跳上驾驶座,朝相反的方向开走了。

警车依然在人群里横冲直撞,杨奎依然在猎捕着他的目标。顾耀东也依然未放弃,他四处奔跑着,用警哨发出无言的警示。

警哨声回荡在城市上空,令人揪心。

福安弄空空荡荡,平日里打牌下棋的桌椅如今都没人了。雨后落叶满地,惶惶而萧条。顾邦才匆匆回家,正好杨一学拿着扫把从屋里出来。

杨一学:“顾先生,最近都不见你们摆牌局啦?”

顾邦才:“又打仗啦!到处乱哄哄的,谁还有那个心思!”远处零星响着枪声,更显得可怖了。“杨会计,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扫地!赶紧回去吧!”

杨一学笑呵呵:“日子总还是要过的。扫干净了,大家也舒心一点。”

“唉,我看这福安弄也太平不了多久了!”顾邦才正要进家门,余光瞥见弄口一个熟悉的身影——只见顾耀东拖着疲惫的脚步进了弄堂。

总在家门口听收音机的任伯伯,正在四处找着他的老猫:“二喵……二喵……耀东啊,你看见我的猫了吗?”

“没有啊,任伯伯。”

“唉,外面打枪把它吓跑了。二喵……二喵?”他颤巍巍地朝弄口方向寻去。

吴太太的儿子正好骑着自行车回来了,头上带着伤。在家门口停车时,他和顾耀东都看见了对方。他不屑地朝“黑皮狗”的方向吐了口唾沫。“黑皮狗”沉默地走开了。

夜里,顾耀东洗了澡,换了身干净睡衣,总算恢复了人样。一家人聚在客堂间,顾悦西看着多多写作业,耀东母亲给儿子脸上擦药,顾邦才在天井里头闷闷地抽烟。

远处隐隐传来枪声。顾邦才望着浑浊的夜空重重地吸了口烟:“又在打枪了。”

顾耀东忽然想起什么:“沈青禾回来了吗?”

耀东母亲:“还没有。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虽说只是租客,还是怪担心她的。”

一条没有路灯的弄堂,沈青禾正躲在门洞里,小心翼翼地朝周围张望。确认巡警已经离开后,她向身后说道:“安全了。”

一个男人走出来,手臂负了伤,满头冷汗。他是这次转移任务里的第二个人,李谦钊。

沈青禾:“严重吗?”

李谦钊:“还能坚持。”

沈青禾:“前面的裁缝铺就是中转点。”

李谦钊朝前面望去,弄堂深处,一家店铺门口挂着“明香裁缝铺”的招牌。

沈青禾:“郭主编已经到了。今晚警委就会有人送你们出城。”

“谢谢。”李谦钊注意到沈青禾的衣服被自己手臂的伤口蹭了一片血迹,“怎么办?路上遇到巡警你会有麻烦的。”

沈青禾埋头看了一眼:“没关系,我自己想办法。你也保重。”

电车已经收车了。沈青禾坐黄包车到福安弄附近,提前下了车。这样她还有一段距离来确认安全,以免将危险带回家。这是跟着夏继成多年来养成的习惯。

路上几乎没什么人。沈青禾脱下小开衫,假装随意地搭在胳膊上,挡住腰前的血迹。最近路灯都灭得很早,路上阴森森的,也算是对自己有利。远远地,已经能看见福安弄的弄口了。

顾耀东坐在床上心不在焉地翻书,不时地看时间。忽然一声枪响,他心里猛地一惊。有人在外面高声喊着:“抓住他——!别跑——!”声音离福安弄不远,又是几声枪响,似乎更近了。他扔下书,穿着睡衣和拖鞋就冲了出去。

顾耀东心急如焚跑到弄口,但是并没有看见沈青禾。

不远处又是两声枪响,有人大声喊着:“我打中他了!快追——!”

他循着枪声方向不管不顾拼命跑去。

沈青禾沿着昏暗的小路快步走着,经过一个路口时,有人从侧面小路口拐出来,跟在了她后面。她心里一紧,加快了脚步。周围不断从各个方向传来杂乱的脚步声、警哨声、巡警的叫喊声。沈青禾的脚步愈发匆匆,身后人的脚步也跟得愈发匆匆。

经过路口时,沈青禾迅速拐进一个漆黑的门洞,等着跟踪自己的人现身。但是脚步声越来越远,似乎朝另一条小路离开了。她等了片刻,悄悄朝小路另一头走去。也许巡警是从明香裁缝铺一路跟过来的,也许是在追捕其他什么人,她无从知晓。在无法确定安全之前,她知道自己不能回福安弄,她不想把危险带进那条弄堂。

沈青禾朝远离福安弄的方向走去,一名巡警忽然从她身后的小路跑出来,大声喝道:“站住!”

她用衣服捂紧腰间的血迹,没有停下脚步。

巡警吹着警哨:“站住!听见没有?”

沈青禾听见巡警从背后朝自己冲来,就在对方伸手快要抓住她的肩膀时,顾耀东忽然从前面冲出来,一手护住沈青禾,一手毫不犹豫地几乎是粗暴地推开了她背后的人。沈青禾怔怔地抬起头,看到顾耀东一头的汗水,和她从未见过的令人不寒而栗的凶狠神情。

巡警:“推搡警察,你想干什么!”

顾耀东喘着粗气,没说话。

巡警使劲吹警哨,另两名巡警闻声赶来。

一名巡警拿出警棍:“你跑什么?”

沈青禾:“真对不起警官,一个人走夜路害怕,我还以为是不安好心的人跟在后面,所以没敢停。”

另一名巡警用手电筒在沈青禾和顾耀东身上照来照去:“证件拿出来。”

沈青禾从坤包里拿出证件,巡警检查时,瞄了两眼沈青禾一直挡在腰间的衣服:“这么晚了还在街上干什么?”

沈青禾:“我是跑单帮的,跟人谈买卖误了末班车,只好走回来了。”

巡警:“刚才看见一个腿受伤的男人吗?”

李谦钊受伤的地方是手臂。她微微松了口气,警察的目标不是李谦钊,也不是自己。

沈青禾:“没有。”

巡警把证件还给她:“手上拿的什么东西?”

沈青禾:“外套。走路出了汗,刚脱下来的。”

巡警:“拿过来看看。”

沈青禾:“警官,这就是件外套。”

顾耀东注意到她有些紧张。巡警想上手抢,被顾耀东挡开了手。“请你对女士客气点。”

巡警蛮横地吼道:“干什么?妨碍警察执行公务!”

顾耀东比他还横:“我是上海市警察总局刑警二处警员顾耀东。你们哪个分局的?”

巡警果然被顾耀东的气势镇住了,“黄……黄浦分局,南京东路支队。”他越说越没底气,“第三巡查小分队。”

顾耀东:“你们分局刑警科行动队的黄队长应该认识我。”

巡警上下打量着一身睡衣拖鞋的顾耀东,半信半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