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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断骨重接(2 / 2)

作品:《江北女匪

陆骁曾几次去那山沟里寻自己的弯刀,却是一直没能寻到,虽然他从未说过什么,辰年却能猜到那弯刀对他必然十分重要,并非只是一件普通兵器。归根到底是因为她才害得陆骁丢了那弯刀,辰年心中很是愧疚。

温大牙忙点头应好,却不想辰年这话只说对了一半,陆骁那弯刀确实是被人捡去了,却没流落到集市上,而是与辰年用来射野狼的那几枚飞镖并在一处,被快马直接送到了盛都顺平手上。

顺平看了那密报,一时都傻住了,独自在桌前坐了半晌,竟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密报上写得清楚,派去围堵朝阳子的人手遇到了大魔头静宇轩,死伤众多,教那朝阳子也跑掉了。后来终于在北太行一处小镇寻到了朝阳子与那魔头的踪迹,可待追过去的时候,那药铺里已经人去屋空,屋子里只留下打斗过的痕迹与那药铺老板和学徒的尸体。

据附近的邻居说当日曾有两个骑马的年轻人前来求医,不过在药铺里待了一会儿就出来了。众人又在小镇附近搜了搜,倒是在一条山沟里寻到一把弯刀与几支飞镖。再往山沟深处走,又寻到了两具被野狼啃得精光的马骨和几块人的残骨,看那马鞍上的记号,应是出自清风寨。因那飞镖上有云西王府的印记,便与弯刀一同送了过来。

若只凭着这些,顺平还不至于如此惊骇,最最教他心神大乱的是这已送到他桌上的弯刀与飞镖他都认识,那弯刀是陆骁的,而这几支飞镖却是谢辰年的。他绝不会认错,因为这些飞镖还是当初在青州时,世子爷命他去专门定制的,都是用上好的精钢打制而成,世子爷为讨谢辰年欢喜,还特意命人在飞镖上雕了精致的花纹。

而在这份密报之前,顺平还曾接到过一份关于清风寨的密报,说谢辰年与陆骁已离开清风寨,骑马往北而去。按照时间推算,那两人正该是那几天到达那个镇子附近。静宇轩那魔头,性子喜怒无常,她若是想杀人,从来不需要什么理由。

飞镖许是会遗落丢失,或是丢出去打人,可陆骁的弯刀不会随意丢弃。顺平越想越是心慌,愣愣地坐了半晌,也拿不定主意此事是否要报与封君扬知晓。

报了会怎么样?可瞒能瞒得住吗?又能瞒得了多久?

世子爷的耳目绝对不只他一个,所以,他瞒不住这些消息,他也不敢瞒。只是,这样的消息怎么去与世子爷说呢?他面上虽看似对那谢姑娘已心寒意冷,可若真的不在乎了,何必费那么大的力气将朝阳子困在太行山里?就差拿着棍子赶着人家去那清风寨了,不就是想叫神医去给谢姑娘看病吗?

可不想没把神医送到谢姑娘身边,倒是把大魔头静宇轩给招去了……顺平一张脸都皱成了团,真恨不得死在山里的是他顺平,而不是那位被世子爷从心尖换到心底的小姑奶奶。他正愁得不知如何是好,外面却有小厮来报说世子爷已经出了宫城,不一会儿就要回府。顺平又呆呆地坐了片刻,这才长长地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往外去迎封君扬。

不过片刻,骏马轻裘的封君扬带着十几名亲卫策马从外而回,在府门外跃下马来,将手中的缰绳往后一扔,人迈上台阶大步往府内走去,随意地问跟在身后的顺平道:“都有谁来过了?”

封君扬在年前要赶回云西,这些时日一直很是繁忙,今日更是一早便去了宫中,直到此刻才回来,想必已有不少人来他府中扑了个空。

顺平忙小心地将今日前来府中拜见的人都报了一遍。封君扬察觉到他的声音与以往有少许不同,便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却也没说什么,直待他换过了便袍在书房里坐下了,又饮了两口热茶,才问顺平道:“怎么,还没追查到穆展越的踪迹?”

穆展越从盛都出去后,封君扬便命顺平派人跟踪,可不过两天就被穆展越发现了,杀了那些追踪的人。幸好他们之前就知道穆展越会去清风寨,事前安排人手去了那里,果然没过多少日子清风寨就传来消息说穆展越确是去了寨里寻谢辰年,只是谢辰年提前就离开了,双方并未能遇到。再后来,穆展越又失去了踪迹,也不知去了何处。

“尚未寻到。”顺平小声答道,抬眼看了封君扬一眼,欲言又止。

封君扬轻笑一声,问他道:“出什么事了?这般小心?”

顺平是实在不知该如何与封君扬说辰年可能已葬身狼口之事,沉默了下,最后咬了咬牙,干脆直接将那几张密信从怀中掏出,低着头双手给封君扬呈了上去。

封君扬瞧他如此,眉心处微微皱了下,接过那密信来细看,却是半天没有反应,好一会儿才声音干涩地问顺平道:“东西呢?”

顺平回身取了那几枚飞镖并陆骁的那把弯刀过来,连看也不敢看封君扬一眼,只低着头将手中的托盘捧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瞧到封君扬的指尖缓缓地落到了那飞镖上,紧接着,就听得封君扬闷闷地咳了两声。

顺平抬眼看去,就见封君扬脸色苍白如纸,唇抿得极紧,可那嘴角处仍是缓缓地渗出些血迹来。顺平吓得一惊,急声叫道:“世子爷,世子爷!”

封君扬却抬手止住了他上前,坐在那里半晌说不出话来。良久之后,他才缓缓地往榻上仰倒过去,口中忽地发出了一声轻笑,哑声说道:“死了好,死了就再不用心心念念了。”

顺平见他这般,忍不住劝道:“也许不是,毕竟谁也没亲眼见了。可能谢姑娘与陆骁确是遇到了什么敌手,双方交过手,不小心将飞镖与弯刀遗落在了那里。”

若说辰年的飞镖可以遗落,陆骁的弯刀却是不能,鲜氏人对自己的弯刀爱惜无比,有“人在刀在”之说。若是陆骁无碍,绝不会将弯刀丢弃,而若是陆骁都不在了,辰年一臂有伤,便是没有被那静宇轩所杀,也敌不过太行山的野狼群。他曾与她一同在太行山中行走过,深知那些野狼的凶悍狠毒,当日还是万物复苏的春季,不过才三两只野狼结伴,就逼得他们几乎身丧狼口……封君扬慢慢地闭上了眼,口中一片苦涩,心头却是阵阵发空。他自诩智谋过人,算来算去,却仍是算丢了她。

“准备一下。”封君扬忽地轻声说道,“三日后起程回云西,走水路,先去泰兴探望姑母后再转回云西。”

云西就在盛都之西,直接走陆路要快得许多,若是走水路则需先由清水至清湖,而后北上经宛江往西而行,绕到泰兴之后再转陆路往南,这个圈子绕得实在不小。顺平闻言不觉愣了一愣,瞬间就明白了封君扬的打算,他是想要途中转去太行山!可若是这样就要从宜平走,宜平已是贺家的,贺泽眼下就在那里。顺平迟疑了一下,忍不住想要劝阻,可不及开口,就听得封君扬缓缓说道:“下去吧,什么人也不要放进来,让我自己待会儿。”

顺平看了看封君扬,却试探着说道:“小的去把郎中叫来给您瞧瞧?”

封君扬没有说话,却疲惫地摆了摆手。顺平心中虽是忧虑,却不敢再多说,忙躬身小心地退了出去,给他关上了屋门。

三日后,云西王世子由盛都经水路返回云西,船只经清水进入清湖,又行了五六日便到了恒州,由此转进宛江。当晚,庞大的船队停靠在恒州码头,半夜时分,一艘极不起眼的船舰从中而出,顺江流而下。

“船后日清晨便能到宜平城之南,可需要提前通知郑纶,叫他从青州来迎?”顺平小心地问封君扬道。他们这样离开船队,虽然事情做得极隐秘,可那船队行速故意减慢,难免会被有心人察觉到异处。若是郑纶从青州出来迎,造成封君扬是私下去青州的假象,反倒比被人知道他是去北太行的要好。

短短几日光景,封君扬便已瘦削了很多,站在船头如同一把笔直的剑,单薄中透着锋利,教人望之生寒。他默然片刻,摇头道:“不用。”

顺平不敢再多说,又垂手站了片刻,瞧他没有别的吩咐,便悄然无声地退了下去。

船果然在第三日清晨到达了宜平城南七十里的平江码头,早已有安排好的人在此等候。封君扬弃舟换马,身边只带了顺平与乔老等几个人,向西绕过宜平城,直奔青州方向而去,打算由飞龙陉转入北太行。

越往北行,天气越冷,进入北太行之后,山中积雪更是已经深可过膝。那奉命追杀朝阳子的领头人并不知晓封君扬为何非要亲临此处,不过只瞧得顺平的神色便知此事非同小可,于是将封君扬领到那山沟后,便恭声说道:“飞镖与弯刀就是在此处发现的,尸骨还要在深处,小的命人仔细寻了寻,将找寻到的残骨聚在一起葬了。”

封君扬不发一言地从马上翻落下来,踩着那过膝的积雪往山沟里跋涉而去。顺平瞧他竟连轻功都不用,想必已是心神大乱,忙与乔老两人对视了一眼,低声吩咐其余人在外面等着,自己则连滚带爬地在后面追了过去。

转过一个弯,果然在那山沟深处看到了一座小小的坟茔。

封君扬缓缓走到坟前,安静地立在那里,低头看这连墓碑都没有的坟头。寒风从山沟深处呼啸着刮过来,将他身上的大氅吹得猎猎作响,仿佛下一刻就能将他一起卷入空中,偏他身子站得那样笔直,无论那大氅如何飞舞张狂,他都不曾晃过一下。

茕茕孑立,形影相吊……不知怎的,顺平突然就想到了这两个词。他在后面瞧了半晌,心里越发替封君扬感到酸涩,想了一想走上前去,劝他道:“世子爷,咱们回吧。”

封君扬那里却依旧没有反应,只静静地站在坟前。

顺平眼角不禁有些湿润,又苦声劝道:“世子爷,若是谢姑娘泉下有知,定然不愿意瞧到您这般模样,您怎忍心教她为您担忧心痛?”

封君扬闻言,忽地悲怆地笑了起来,低低说道:“她怎会为我担忧心痛,她若是肯为我担忧心痛一星半点,她就不会死在这里,不会和别的男人死在这里。”

顺平忙劝道:“谢姑娘只是年纪小,性子倔,不知您的为难之处。您想想,若是她心里没您,那次又怎会拿命救您?她就是因为心里全心全意地装着您,这才容不下别人。”

这些事情封君扬其实又如何不知,可他又能怎样做?便是他能为她抛下江山霸业,可他怎能弃了他身后所有已经为他做出了牺牲的人?他知她委屈,他疼她怜她,他费尽心机地讨好于她。可为何她就不肯体谅他的难处?

封君扬又闭目站了片刻,再睁开眼时,眼中已恢复了之前的淡漠冷静,淡淡说道:“走吧!”

他说完率先转过身去,头也不回地沿着来路往外走去。顺平摸不到他半点心思,只得在后匆匆地追了上去。两人一前一后就要转出那山沟时,却忽听得山沟外传来乔老一声暴喝:“什么人?”

这一声爆出,那伏在山石后的温大牙想也不想,拉着傻大转身就跑,可还不及跑出几步,身后的人已追到。温大牙听到风声忙要转身反抗,却不想刀都不及抽出便被人拿住了穴道,立时动弹不得。旁边傻大见状忙上前来救,不过三两招之间,也被乔老制住了。

温大牙向来信奉一句话,那就是“好汉不吃眼前亏”,瞧着自己与傻大均落于对方手中,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告饶再说,“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乔老喝问温大牙道:“你们是什么人?来此作甚?”

温大牙忙道:“咱们就是这附近的百姓,来这里给过世的亲友烧些纸钱。”

他这话倒是不算撒谎,他真是来这里给那死去的两个兄弟烧纸钱的。

温大牙前两日刚带着寨中兄弟从冀州返回,不仅带回了粮食药品等物,还剩回了几个余钱。也正是因为有了这几个糟钱,温大牙才起了给死去的兄弟买点纸钱烧一烧的心,寻思着这些兄弟跟着他的时候没能发财,这都死了,再怎么也不能教他们去做穷鬼了。

他全是一片好心,却不想竟然在这山沟里遇到了这样几个武功高强之人,温大牙心中懊悔不已,只恨来之前没有翻一翻皇历。

乔老见他两人武功低微,地上散落的那些物件又确是给人上坟所用,便想这两人可能真是附近居民过来给亲友上坟,正要打发他二人离开,却见封君扬带着顺平从沟内出来。封君扬既然来了,乔老就不好自己做主,便往后退了一步,等着封君扬的示下。

封君扬神色淡漠地看了温大牙一眼,问道:“你们是这附近的百姓?”

温大牙被他这淡淡的一瞥看得心中一凛,面上却忙堆起讨好而又胆怯的笑容,答道:“是,咱们就是东边这镇子上的,今儿过来给过世的兄弟烧点纸,不想却惊扰了几位贵人,实在是罪该万死,求您大人大量,饶过咱们这一回。”

温大牙嘴上不停地告饶,若不是穴位被封,怕是早已经连连磕下头去了。封君扬却没理会他,目光从温大牙腰间的佩刀上一扫而过,又落到了地上那些散落的火烛纸钱上,面无表情地吩咐顺平:“细问一问。”

顺平也猜测这两人可能是来祭奠辰年与陆骁的,听封君扬这样吩咐,忙小心应诺了,叫人将温大牙与傻大分开来问话。

温大牙一听这个心中顿时慌了,傻大傻得连句瞎话都不会说,若是两人被分开了审问,绝对是要出事的。他刚想再喊几句与傻大串一串口供,下巴已被人卸得脱臼,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了。有侍卫将温大牙拖去了别处,原地只留下了傻大一个。傻大又急又怒,只大声叫道:“你们放了我大哥!放了我大哥!”

他才叫嚷了两声,就教身后的侍卫一脚踹在了膝窝,一下子跪倒在了雪地之中。顺平走上前去,低头看了看一脸凶悍之气的傻大,低声喝道:“闭嘴,否则我这就杀了你大哥!”

傻大不怕他们把自己怎样,却怕他们真的杀了温大牙,听了顺平这话虽然十分不服,却也只能强忍着脾气闭上了嘴。

顺平又冷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到这里来做什么?”

傻大虽傻,但到底没有傻到实心,听他问这个,就把刚才温大牙喊出的话又照葫芦画瓢地答了一遍。顺平听得暗自冷笑,却也没揭穿他,又问了他几句无关紧要的话,然后突然毫无预兆地问道:“谢姑娘以前待你可好?”

傻大一时毫无防备,想也不想地答道:“好。”

待这个“好”字落地,傻大才察觉自己上了顺平的当,忙又纠正道:“我不认识什么谢姑娘!”

原本立在旁边的封君扬一步步走到傻大身前,低下头盯着他,寒声问道:“她是怎么死的?是谁杀了她?”

这话却是一下子把傻大问得愣了,谢姑娘好好地待在寨子里,怎的说她被人杀了?见他这般傻愣愣的模样,顺平生怕再惹得封君扬发怒,忙说道:“主子,这人太过于蠢笨,小的把刚才那人带过来问。”

封君扬压下心中的诸多感情,慢慢直起身来:“去吧。”

顺平忙又叫人将温大牙带了过来,亲自上前解开了他的穴道,满是歉意地说道:“你们既是谢姑娘的朋友为何不早说?差点教咱们误伤了你们两个。”

温大牙一听这话不觉有些发傻,转过头去看傻大,不想傻大也是一脸的迷惑不解。温大牙之前瞧着他们不是官兵,还以为他们是朝阳子的仇人,却不想是认得辰年的,他迟疑了一下,试探着问道:“您几位也认得谢姑娘?”

顺平叹息一声,面容真诚地说道:“何止是认得,咱们是谢姑娘的旧友,听得她遇害的消息,这才过来此处祭奠她,也想着寻一寻杀害她的凶手好给她报仇。”

这一回,温大牙还没说话,傻大却已嘴快地叫道:“谢姑娘哪里死啦?谢姑娘好生生的呢,我早上来之前还见过她!谁这么缺德要咒谢姑娘?”

此言一出,顺平不觉一愣,回过神来后忙转头去瞧封君扬,惊喜万分地叫道:“主子,谢姑娘没死,谢姑娘还活着!”他喊完,又忍不住去瞪那传密信给他的汉子,怒道,“你怎么做事的?是男是女你分不清吗?”

那汉子却压根就不知这位谢姑娘是何人,他被顺平吼得糊涂,却又不敢问,只小心地看了封君扬一眼,小声替自己辩解道:“属下只寻到了几块残骨,并没有分辨男女。”

顺平一噎,这才记起那密信上确是这样写的,是他自己想得差了,见到了那弯刀与飞镖,便以为那几块残骨是谢姑娘与陆骁的。不过这也怨不得他,这些事情实在是太过于凑巧,莫说是他,就连世子爷不也想差了吗?这样一想,顺平心里顿觉平衡了,忙又将接到密信后与封君扬所说的话全都回忆了一遍,确定自己从没说过“谢姑娘已死”这几个字,这才在封君扬身前跪了下去,告罪道:“全是小的办事糊涂,这才教主子跟着虚惊一场,请您责罚。”

封君扬脸上悲喜莫辨,一直动也不动地立在那里,良久之后缓缓地弯了弯嘴角,却是轻声道:“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