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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3 / 5)

作品:《悲伤逆流成河

“齐铭,”母亲从嗓子里憋出一声细细的喊声来,像是卡着一口痰,“你最近零花钱够用吗?”

“够啊。”齐铭喝着汤,嘴里含糊地应着。心里想,圈子兜得挺大的。

“啊……这……”母亲望了望父亲,神色很尴尬,“那你有没有……”找不到适合的词。语句尴尬地断在空气里。该怎么说,心里的那句“那你有没有偷家里的钱”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齐铭心里陷下去一小块,于是脸色温和下来,他掏出口袋里的六百块,递到母亲面前,说,妈,今天没买到合适的,钱没用,还给你。

父亲母亲一瞬间吃惊的表情早就在齐铭的预料之内。所以他安静地低下头继续喝汤,喝了几口,抬起头看到他们两个人依然是惊讶的表情,于是装着摸摸脑袋,说,“怎么了?我早上留条告诉妈妈说我要买复读机先拿六百块啊。下午陪同学去逛了逛,没买到合适的,但也耽误了些时间。”

齐铭一边说,一边走向柜子,在上面找了找,又蹲下身去,“啊,掉地上了。”

拣起来,递给妈妈。

纸上是儿子熟悉而俊秀的笔记。

“妈妈我先拿六百块,买复读机。晚上去看看,稍微晚点回家。齐铭。”

母亲突然松下去的肩膀,像是全身绷着的紧张都一瞬间消失了。“哦是这样啊,我还以为……”

“您以为什么?”突然提高的音调。漂亮的反击。

“啊……”母亲尴尬的脸。转向父亲,而父亲什么都没说,低头喝汤。怎么能说出口,“以为你偷了钱”吗?简直自取其辱。

“我吃饱了。”齐铭放下碗,转身走回房间去。留下客厅里尴尬的父亲母亲。

拉灭了灯。一头摔在床.上。

门外传来父母低声的争吵。

比较清楚的一句是“都怪你!还好没错怪儿子!你自己生的你都怀疑!”

更清楚的是后面补的一句“你有完没完,下午紧张得又哭又闹差不多要上吊的人不是你自己吗?我只是告诉你我丢了六百块钱,我又没说是齐铭拿的。”

后面的渐渐听不清楚了。

齐铭拉过被子。

黑暗一下子从头顶压下来。

易遥收拾着吃完的饭菜。

刚拿进厨房。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打开来,是齐铭发过来的短消息。

“你真聪明。还好回家时写了纸条。”

易遥笑了笑,把手机合上。端着盘子走到厨房去。

水龙头打开来,哗哗地流水。

她望着外面的弄堂,每家人的窗户都透出黄色的暖光来。

她现在想的,是另外一件事情。

06

手机上这串以138开头以414结束的数字自己背不出来,甚至谈不上熟悉。可是这串数字却有着一个姓名叫易家言。

就连自己都忘记了,什么时候把“爸爸”改成了“易家言”。曾经每天几乎都会重复无数次的复音节词,凭空地消失在生命里。除了读课文,或者看书,几乎不会接触到“爸爸”这个词语。

生命里突兀的一小块白。以缺失掉的两个字为具体形状。

像是在电影院里不小心睡着,醒了后发现情节少掉一段,身边的人都看得津津有味,自己却再也找不回来。于是依然朦朦胧胧地追着看下去,慢慢发现少掉的一段,也几乎不会影响未来的情节。

又或者,像是试卷上某道解不出的方程。非常真实的空洞感。在心里鼓起一块地方,怎么也抹不平。

易遥打开房间的门,客厅里一片漆黑。母亲已经睡了。

易遥看了看表,九点半。于是她披上外套。拉开门出去了。

经过齐铭的窗前,里面黄色的灯光照着她的脸。她心里突然一阵没有来处的悲伤。

那一串地址也是曾经无意在母亲嘴里听到的。后来留在了脑海里的某一个角落,像是个潜意识般地存在着。本以为找起来会很复杂,但结果却轻易地找到了,并且在楼下老伯的口中得到了证实,“哦易先生啊,对对对,就住504。”

站在门口,手放在门铃上,可是,却没有勇气按下去。

易遥站在走廊里,头顶冷清的灯光照得人发晕。

易遥拿着手里的电话,琢磨着是不是应该先给爸爸打个电话。正翻开手机,电梯门“叮”地一声开了。易遥回过头去,走出来一个年纪不小却打扮得很嫩的女人,手上牵着个小妹妹,在她们背后,走出来一个两手提着两个大袋子的男人。

那个男人抬起头看到易遥,眼神突然有些激动和慌张。张了张口,没有发出声音来。像是不知道怎么面对面前的场景。

易遥刚刚张开口,就听到那个小女孩脆生生地叫了一声“爸爸,快点!”

易遥口里的那一声“爸”,被硬生生地吞了回去。像是吞下一枚刀片,划痛了整个胸腔。

07

很简单的客厅。摆着简单的布沙发和玻璃茶几。虽然是很简单的公寓,却还是比弄堂里的房子干净很多。

现在易遥就坐在沙发上。父亲后来结婚的这个女人就坐在沙发的另一个转角。那着遥控器按来按去,不耐烦的表情。

易遥握着父亲倒给自己的水,等着父亲哄她的小女儿睡觉。手里的水一点一点凉下去,凉到易遥不想再握了就轻轻把它放到桌上。

弯下腰的时候,视线里刚好漏进卧室的一角,从没关好的房门望过去,是父亲拿着一本花花绿绿的童话书在念故事,而他身边的那个小女孩,已经睡着了。

自己小时候,每一个晚上,父亲也是这样念着故事,让自己在童话里沉睡过去的。那个时候的自己,从来没有做过一个噩梦。想到这里,眼泪突然涌上眼眶,胃里像是突然被人塞进满满的酸楚,堵得喉咙发紧。握杯子的手一滑,差点把把杯子打翻在茶几上,翻出来的一小滩水,积在玻璃表面上。易遥看了看周围没有纸,于是赶紧拿袖子擦干净了。

眼泪滴在手背上。

旁边的女人从鼻子里轻蔑地哼了一声。

易遥停住了眼泪。也的确,在她看来,自己这样的表现确实是又做作又煽情。如果换作自己,也许会不只在鼻子里哼一哼,说不定还会加一句“至于么”。

易遥擦了擦眼睛。重新坐好。

又过了十分钟。父亲出来了。他坐在自己对面,表情有点尴尬地看看易遥,又看了看那个女人。

易遥望着父亲,心里涌上一股悲伤来。

记忆里的父亲,就算是在离开自己的那一天,弄堂里的背影,都还是很高大。

而现在,父亲的头发都白了一半了。易遥控制着自己声音,说:“爸,你还好吗?”

父亲望了望他现在的妻子,尴尬地点点头,说:“恩,挺好的。”

那个女人更加频繁地换着台,遥控器按来按去,一副不耐烦的表情。

易遥吸了吸鼻子,说:“爸,谢谢你一直都在给我交学费,难为你了,我……”

“你说什么?”女人突然转过脸来,“他帮你交学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