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意外的结交(1 / 2)
作品:《彼时花开君不知》我还未踏入梨映院便听到院中响起一阵琴音,进入院中后不出所料地看到了正埋头苦弹琴的杨呈壁,以及一旁执扇品茶的周卿言。
杨呈壁神色认真,额际有颗颗汗珠沁出。周卿言则神态慵懒,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纸扇。这样的两人聚在一处,竟然也不觉得突兀,反倒意外的和谐。
“花开!”杨呈壁见到我后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粗鲁地用袖子抹去额上的汗水,献宝似的说,“卿言说我又进步了些,你赶紧过来听听!”
我默默翻了个白眼,到底是谁前几日还信誓旦旦说自己不会叫周卿言名字的?
说也奇怪,初见时我只认为杨呈壁是个无赖好色之徒,跟周卿言的关系更是有些微妙,但几天相处下来,两人却相当投缘。
难不成这就是传说中的莫名其妙……呃,不,是出人意料吗?
杨呈壁又喊道:“你还愣着做什么,赶紧过来,我弹给你听听!”
我走到他身边不远处站定,他深吸了口气,浓眉紧皱,双手灵活地拨动了琴弦。我认真地听着,心里有些意外。原先我只当他是一般的纨绔子弟,整日只懂风流玩耍,却不想他也懂琴,且琴技除了有些生疏之外也不赖。
“知人知面不知心”,大抵就是如此吧。
一曲弹毕,杨呈壁双目灼灼,满脸期待:“花开,怎么样?”
他这般问我,饶是我有再多恶毒的话语也说不口,只能点头,说:“不错。”
他却不满意我的回答,转头对周卿言说:“你这护卫一直都是这么惜字如金吗?”
周卿言似笑非笑地睨了我一眼:“这样不好吗?”
“当然不好。”杨呈壁连连摇头,“整天跟在身边,话都凑不满十句,实在是无趣。”
周卿言说:“想必呈壁的护卫定是能说会道之人。”
“那是,我那护卫可真是巧舌如……”杨呈壁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住了口。
周卿言长指一拨,翻了一页书:“那他现在人在何处?”
“……”
“怎么?”
“我嫌他话多,让他留在府里了。”
我听着有些发笑,却瞥到周卿言正在看我,于是立刻咽下笑意,面无表情地站到了他身侧。周卿言轻摇折扇,问:“呈壁以前习过琴?”
杨呈壁脸色一暗,低声说:“大哥曾经教过我。”
“原来如此。”周卿言了然,“你琴技虽有些生疏但底子不错,想必你大哥当时也花了不少心思去教你。”
“嗯。”杨呈壁扯了下唇,“我不愿学琴,大哥便百般劝说学琴的好处,且允诺只要我学会一首曲子便答应我一件事。”
周卿言说:“呈壁有这样的大哥,想必十分幸福。”
“大哥从小就对我很好,我做错事情了他去替我求情,我闯祸了他替我背黑锅,我不喜欢念书便变着法子哄着我念。”杨呈壁苦笑连连,“只要有大哥在,我就什么都不怕。”
周卿言似乎也听出了些不对,微微蹙眉。
“只是大哥最终还是被我害死了。”杨呈壁面色苍白,喃喃说道,“如果不是我吵着嚷着让他带我去狩猎,那么我们就不会遇见野虎,如果不是我自不量力要去猎虎,大哥就不会因为救我而死……”说到这里眼眶已经泛红,脸上一片痛苦和内疚。
“我有一个弟弟。”不知为何,周卿言的声音在这个时刻显得别样低沉,“如果他还在的话,现在也有十一岁了。”
杨呈壁显然被吸引了注意力:“你的意思是……”
“他死了,洪灾。”周卿言看向远处,“只要我当时握紧他的手,哪怕多握紧一点点,他也不会被冲走。”他自嘲地说,“但我没有拉住,于是我就眼睁睁地看着他在我眼前被冲走。”
杨呈壁听得呆住:“卿言……”
这样的气氛实在有些沉重,并且我不明白的是,原本正好好地弹琴,为什么会扯到这边来?
我开口:“主子,杨公子。”
“怎么?”
我视线在他们之间来回了几遍,极认真地问:“你们是在比谁更可怜些吗?”
周卿言黑眸微闪,不知喜怒。倒是杨呈壁猛地拍了下大腿,大笑着说:“花开说得是,好端端提这些往事做什么!”
真不知刚才是谁开的头。
“整天待在这院子里,我都快要发霉了。”杨呈壁起身,对我们挤了挤眼,“我带你们去个好地方可好?”
我来金陵也有三个月了,这次是我第二次走在街上。街上和几月前并无不同,依旧热闹喧哗,车水如龙。
杨呈壁不屑地看我:“瞧你话不爱说,这些倒是看得起劲,真没见过世面。”
我不以为意,原本我就是从山上下来的,没见过世面那是自然。
“瞧你那样子,估计和你说了好的地方你也不懂。”他似是觉得和我斗嘴无趣,损了我一句后便看向周卿言,“卿言,你可知来金陵不可不去的地方是哪里?”
“风月阁?”
杨呈壁脚步一个踉跄,嘴角抽搐:“我不是指这种地方!”
“那是?”
“琳琅斋。”杨呈壁叹了口气,说,“来金陵若没去过琳琅斋,只当你白来了一趟。”
“哦?”周卿言挑眉,“是什么地方?”
杨呈壁得意地一笑:“藏宝贝的地方。”说罢又挑衅地对我说,“花开,你可该好好谢谢我,否则你一辈子也见不到那么多宝贝。”
我还未回话,却冷不丁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八九岁的模样,穿着一身补丁衣裳,可不就是那天偷我钱袋的男娃儿?
回想那日我因丢了钱袋而进了风月阁,再为了银子卖身给周卿言……
我竟有些不爽。
若不是因为这个娃儿,我现在怎会落到这个地步?
“主子,我有些事情要处理,稍后回来。”我看都未看周卿言,直接往那个男娃跑去,与此同时那男娃也在跑,仔细一看,原来是因为他身后跟着一名凶神恶煞的大汉。
我避开人群跟着他们跑进胡同,还未走近便见那大汉正扯住男娃的胳膊,一个使力将他掼到了地上,恶狠狠地问:“小畜生,还不把钱袋还给爷爷我!”
男娃痛得直龇牙,嘴里却怯怯地说:“大爷,你说的什么钱袋,我一点都不知道。”
“小兔崽子,我警告你,别跟爷爷我玩花样!”大汉撩起袖子,“赶紧把钱袋交出来!”
男娃急忙摇头:“大爷你这么厉害,我怎么敢偷你的东西!”
“呸!”大汉啐了他一口,“不给是吧?爷爷我要是搜出钱袋非打得你满地找牙不可!”说罢抬手就要给他一记耳光。
我自然不会让他如愿。
“这位大哥,请问是出了什么事情吗?”
大汉停住动作,回头看我:“没见到你大爷我正在忙吗?叫个屁!”
我朝他走近:“我可不记得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大爷。”
大汉嗤笑说:“这不现在就有了吗?”
“哦,我记起来了。”我走到他身旁,笑说,“我养了老鼠,小名就叫‘大爷’。”淘淘和小白可不就是我的“小祖宗”和“大爷”。
但大汉不懂我的风趣,怒得面上横肉都挤到了一起,一掌向我扇来:“混账,竟然敢说我是鼠辈!看我不好好教训你们俩……”
我一把抓住他挥过来的手,微微使力:“你说什么?”
“哎哟哎哟,痛死我了!”大汉痛得直冒冷汗,“放手,给爷爷我放手!”
我又加了几分力道,笑容可掬地问:“啊?我没听清,可否请你再说一次?”
大汉苦着一张脸求饶:“这位姐姐我错了!我狗眼不识人!求求你放手,哎哟,放我一条狗命!”
我淡淡看了他一眼,松了手:“还不滚。”
大汉立刻捂着手落荒而逃,还叫嚣着:“你们两个给我记着,别让我再遇到你们!遇上了绝对要你们好看!”
我懒得理他,只低头看向了地上的男娃:“能起来吗?”
男娃呆呆地看着我:“姐姐好厉害……”
我莞尔,刚想伸手扶他一把,他却往我脸上撒了一把泥土,接着矫捷地起身逃跑。我皱眉,心想这娃儿实在狡猾,只不过撒了我一把土又怎么样?照旧能追得上他。
我跟着男娃七拐八弯地跑了一会儿,最后见他快速跑进了一家院子,我也懒得敲门,直接从墙头跳了进去。院子里男娃正在喘气,见到我后张大了嘴巴,只能颤颤巍巍地指着我,说:“你、你、你……”
我说:“还认识我吗?”
他咽了口口水:“认、认识。”
“那就好办。”我伸出手,“金子还我。”
男娃往后退了一步:“没了。”
我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十两黄金,够你吃吃喝喝三年,你三个月就没了?”
他一脸警惕:“我说没了就是没了,要钱没有要命一条,你要的话就拿去好了。”说罢咬牙闭眼,一副豁出去的模样。
我哭笑不得,刚想说话却听到屋里有人虚弱地喊了声:“唐儿,你和谁在说话?”
男孩表情一变,冲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急匆匆地跑进了屋里。我也跟了上去,站在门口看着屋内躺在床上的妇人和一脸心急关怀的男娃。
“唐儿,”妇人声音虚弱,面色蜡黄,显然重病已久,“门口这位姑娘是谁?”
唐儿怒瞪了我一眼,和妇人说话时却又十分乖巧:“是路上遇到的姐姐,说是迷路了,叫我帮她指路。”
妇人看了他一眼,吃力地从床上起身,对我说:“姑娘,是唐儿又闯了祸吗?”
我只是看着那叫作唐儿的男娃。沉默不语。
“咳咳。”妇人咳嗽了几声,又大口吸了几口气,“唐儿,你过来。”
唐儿乖乖站到了她身前。
妇人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一巴掌扇到他脸上,“啪”的一声清脆又响亮:“你是不是又去偷东西了?”
唐儿捂着被打肿的脸,咬了咬唇,忍着眼眶里的泪说:“娘,没有。”
“还说没有!”妇人反手又是一巴掌,厉声说,“难道我说的话你都忘了吗!”
唐儿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她冷漠地移开视线,对我说:“姑娘,我知道唐儿肯定又偷了你的钱袋,我在这里替他跟你道歉。”她眼都没眨,一把将大哭的唐儿扯入怀中,紧紧地抱着他,“唐儿是我的儿,偷钱是为了给我治病,我现在教训过他了,所以姑娘有气就冲我来,不要和他计较。”说到这里,她的双手已经颤抖得十分厉害。
我看着他们许久,一脸病色、下手极重的妇人,躲在妇人怀中大哭的唐儿……
我问:“他爹呢?”
妇人苦笑:“没钱治病,死了。”
唐儿紧紧地搂住妇人,哭喊:“我不要娘死,娘不能死,娘死了就只剩唐儿一个了。偷钱算什么,就是要唐儿的命都可以。”
妇人没有再动手,轻轻地抚着唐儿的头:“唐儿亲眼看着他爹死,所以现在才会这样。”她眼眶有泪珠滚落,“都是我不对,我知道唐儿的钱是偷来的,我虽然和唐儿说这样不对,但还是吃了那些药。”她笑得凄楚,“我实在舍不得把唐儿一个人留下。”
这般说来,妇人是极其自私的,就像娘一样。
为了唐儿而自私的妇人,和为了锦瑟和池郁的未来所以劝我下山的娘,都一样。
我没有说话,关上了房门,默默地往外走。周卿言和杨呈壁不知何时正站在门口,一齐看着我。
我走到周卿言身前,问:“主子可以赊我五十两银子吗?”
周卿言还未说话,杨呈壁便抢着说:“我这里有一百两的银票,你拿去。”
有人抬手制止了他拿银票的动作。
“呈壁,”周卿言黑眸幽暗,虽是浅笑,却有些说不出的意味,“我的人,我来就好。”
从唐儿家出来后,杨呈壁脸上的笑容便有些灿烂异常。
“花开啊,”他将手中折扇合起,笑嘻嘻地与我并肩,“我原先以为你是个冷心肠的人,没想到你竟是副菩萨心肠。”
我目不斜视地往前走,只当没听到他的话。
他不依不饶地跟上,又说:“只是你今天给了他五十两白银,他改日用完了,还不是要出去行窃?”说罢用手肘抵了抵周卿言,“卿言,你说是吧?”
周卿言缓缓地说:“像这对母子这般的人大有人在,就算帮也帮不了几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