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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下棋者谁(1 / 1)

作品:《大唐不良人

“何事?”跪坐于胡床上的大唐皇帝李治,张开微阖的眼眸。房内芳香馥郁,一种带着宁神气息的檀香,化为千丝万缕的烟雾,飘荡在空中。一名太监正立于李治身前,鞠躬道:“圣人,外面有些动静,据传是有人夜闯宫禁。”“什么人?”“尚不知晓,看衣着好像是折冲府的甲士……”“嗯?”李治的双眸一下张开,微微浑浊的眼里,闪过一抹震怒:“今夜谁人当值?各门驻军何在?”虽然宫中各门、各卫,都有流轮值守的任务。但一定有一名主将,有资格统御各处巡防。担任天子宿卫。“今夜的宿卫是薛礼。”“薛礼吗?”听到薛仁贵的名字,李治心中稍安。“各门驻军没有动静。”“他们没动,那事情还没到不可收拾。”李治额头上微微浮现的青筋略微平复,又问:“皇后何在?”“皇后在书房批阅奏折。”“派些可靠的人去保护皇后。”李治整了整衣衫,双足落地:“怀玉。”自他身后,站出一位彪形大汉。此人身长八尺,手持一根通体莹洁如玉的大棒,生得威武不凡。面上五官立体而俊朗。但是仔细观察他的双眸,却有一种孩童般幼稚和懵懂之感。“阿郎。”“你去外面,看看是谁在闹事,如果有人想闯禁宫,替我拦住。”秦怀玉挠了挠头,似乎还没明白。“办好这件事,明日给你带胡同里的胡麻饼。”李治又道。秦怀玉的眼睛里霎时亮了一下,大声道:“好!”虽然阿郎说的什么闯禁宫,什么闹事,他不太明白。但是胡麻饼他是很清楚的。那味道,特别香。提起大棒,秦怀玉一脸欢喜的奔出大殿。……高舍鸡叉手向苏大为道:“暗桩那边的消息,至少有三拨人马入宫了。”“哪三拨?”苏大为端坐在书房内,眼眸中倒映着鲸油灯的光芒。脸色一片肃然。这大唐,当真是不让人省心啊。自己才解决了吐蕃的事,回来路上就遇上疫毒。刚刚将蜀中的黄安县理出头绪,就又被急召回长安。原本以为是件好事,自己终于可以歇息一阵,可以好好侍奉柳娘子。不曾想,这长安城内,风云突变。关于迁都还没争出个结果,突然又发生如此吊诡之事。大唐如今的国力,皇权之盛,旷古未有。居然真的有人敢强闯宫禁?而且还是三拨人。“已知的有一伙从陇右退下来的老兵卒,大约一个折冲府的兵力,他们还有内应,已经闯入宫里。”苏大为眉头微皱,陇右两个字,令他一瞬间想到了许多。沉默片刻才问:“还有两拨呢?”“第二拨人,是一批胡人。”“胡人?”“可能是突厥人,但是还有别的胡人。”高舍鸡能得到这些消息,自然是缘于苏大为在长安布下的情报网。当初虽然都察寺卿一职解了,但苏大为在长安经营十余年,人脉深广,除了都察寺,还有大理寺、公交署、市署、长安和万年两县的不良人。许多关系隐而不发,盘根错节。李治可以去了他的职,却无法去掉这层关系。这长安发生的事,瞒不过他。当然,最有效的情报网,还是来自都察寺内,那些苏大为当年留下的“暗桩”。“至于第三拨……”高舍鸡迟疑道:“可能不是人。”“不是人?”苏大为的眼瞳深处,有光芒一闪而逝。他想起,今夜遇到的老鬼,荧惑星君。这么快,那批诡异就等不急了吗?诡异背后,是否有人在支持,或者蛊惑、利用?现在这一切都还是未解之谜。胡人、突厥人,是否是源自当年被苏定方灭掉的东西突厥的余孽?还是说,另有缘由?否则这些人,为何要闯宫禁。就算给他们闯入了,又能达到什么目的?总不能天真的以为,真能杀了大唐皇帝吧。“这些胡人究竟想做什么?”这句话,是苏大为下意识发出的。站在他面前的高舍鸡一脸难色。这个问题,情报里没有答案。他答不上来。苏大为看了他一眼:“你先下去吧,若有新情况再报与我。”“喏。”高舍鸡退出房外。苏大为的目光看向窗口,雨好像小了。但这空气,不但不觉得清新,反而有一种血腥味刺鼻。他的手指在桌案前轻轻敲击了几下,突然一伸手。从窗口闪电般飞进一只鸟,正好落在他的掌心里。那是一只红色的小鸟,毛羽飘动,如鲜红的火焰一般。小鸟的喙短小而有力,一双金色的瞳子顾盼有神。连屋内的鲸油灯的光,都像是被它的瞳光所掩盖下去。苏大为伸手轻轻触了触小鸟的脑袋。它歪着头,在指端亲昵的摩挲了一番。这是苏大为当年从倭人神道教手里得到的“圣卵”所孵化。这种圣卵被苏大为怀疑是上古时的诡异,当今已十分罕见。如手里这只小红鸟,与他心意相通,但却不知其名。只因为像是《山海经》里提到的毕方,便以毕方为名。手指触着小红鸟的脑袋,一幕幕它看到的画面,通过某种玄之又玄的联系,传入苏大为的脑中。雨夜。狂暴的诡异。浴血的陇右老兵。还有那伙不名身份突厥人的马车。这一切,都被毕方在空中看得清清楚楚。苏大为现在读出这些记忆,就如同看电影一般。看完后,他轻轻一举手,小红鸟再次飞入夜空中,消失不见。他手里能刺探情报的禽类不少。有高原上的神鹰,也有辽东的海东青。但那些只能传递消息,和侦察简单的敌情。要论事无钜细,情报收集,只有毕方才能做到。“事情有点不对。”苏大为喃喃自语。陇右老兵……居然是白天入城时见过的魏三郎那些人。当时魏三郎对自己简直是发自骨子里的恭敬与崇拜。这样的人,居然会在夜里做出这种事?前后反差太大。“三郎,为何要这么做?”苏大为忍不住起身,在室内踱步。“李勣病笃、萧嗣业老迈,如无意外,接下来,媚娘阿姊定会重用我,陛下也有意让我替太子保驾护航,但是有人不希望我顺利掌握兵部?”他的眉头缓缓扬起:“这伙陇右兵背后的指使者,是冲着我来的?不,或许还有别的用意,但,一定会牵累到我……至于那伙突厥人……”突厥人、陇右老兵、诡异。这三者好像风马牛不相及。但苏大为此时,却隐隐有一种感觉。这背后,似乎有某种矛头,是指向自己。右相?啪!窗外传来轻响。苏大为转头看去。看到一个一袭白衣,长发披面的女子,突兀的立在窗上,雨水自她的裙角滴落,湿腻腻的,流淌下来。一记惊雷闪过。天地间白茫一片。只有那女人妖娆的身影,刻在窗前。……“杀!”秦怀玉大棒横扫。一名冲上来的甲士被他扫飞出去。在半空中,就传出刺耳的骨裂之音。落地时,口中鲜血狂喷,夹着一些内脏碎片。眼见是不能活了。但是后方跟着的兵卒,还在源源不断的涌上来。“杀了他!杀了他我们才能活!”魏三郎手执横刀,怒吼着,挥刀向前。他感觉自己身体里有什么东西爆了。全身的气血,全都涌上头顶。心跳加快,呼吸加重。满眼赤红。眼里只有那个身高八尺,挥舞着玉棒,宛如妖魔一般的男子。异人!能对抗异人的只有……铛!一声巨响。手里的横刀被秦怀玉挥棒扫过。百炼横刀,瞬间断折两截。上半截旋转飞出。下半截连着刀柄,倒撞回魏三郎的怀里。胸前的护心镜瞬间凹陷龟裂。一股力量从前胸冲入,从背后透出。魏三郎身不由己,倒退数步,脚下一软,单膝跪下。口中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三郎!”不远处的牛七郎大吼一声,他提着一柄斩马刀,咆哮着冲上去。却被秦怀玉轻松一棒,整个人被抽飞出去。半空中,碎裂的甲叶在飞舞。鲜血划出一道触目惊心的弧线。“牛七郎!”魏三郎大叫。嗖!一支铁箭突然从旁射出,一箭正中秦怀玉的背心。箭势刁钻。射箭者,正是陇右老兵中的张敬之。一箭射中,他却没什么喜色。只是焦急的上箭,想要补箭。但是手却有些不受控制的哆嗦。这该死的胆小毛病。当年是怎么从陇右活下来的?对了,是三郎,是三郎救的我。该死,别抖,快射箭,快!眼前狂风呼啸。张敬之只觉得一道黑影扑来。手中的弓匆忙张开,不及射出去,只听“噗”地一声响。天地霎时一暗。上半截身子连着衣甲,被秦怀玉一棒扫掉。只剩下一半的身子还立在原处,噗噗溅血。“敬之!”“张敬之!!”残余的陇右老兵全都红了眼。像是被这鲜血所刺激,怒吼着抽刀,从四面八方向秦怀玉扑上去。没了,陇右回来的老兵,没剩几个了。今天可能大家都要死在这里。而他们对面的敌人,那个身材高壮的傻大个子,似乎根本不知恐惧为何物。手持着大棒,脸上露出孩童般天真的笑容。他舔了舔舌头,将脸颊上的几点血花舔到嘴里,嘴里呵呵笑道:“胡麻饼!杀光他们就能吃。”噗噗噗!!无数弩箭从四面八方射来。秦怀玉挥棒格挡,突然脚下一个趄趔。原来是右腿中了一箭,不由自主的跪倒在地。“杀了他!”冲上去的陇右兵挥刀劈斩。却见玉棒在秦怀玉头顶转了一圈。那棒一瞬间,似乎长大了数倍。所有冲上去的兵卒胸口衣甲破碎,如断线风筝般向后飞出。咚!玉棒重重向地上一顿。地面上砖石起伏,如巨龙翻动。四面剩余的兵卒站立不稳,纷纷倒地。秦怀玉用玉棒支撑着身体站起来。他觉得脚有点痛,后背也痛。身上许多地方都像是被虫蛇咬过一样。这种感觉令他觉得生气,一腔怒火不知向何处发。原本孩童般天真的表情,渐渐变得有些狰狞扭曲。“秦怀玉!”突然有人大喊。秦怀玉诧异转头,见到一名太监正像自己奔来。“你是谁?”“圣人命你快回去,有人冲入宫中了,快回去救圣人?”“那……我的胡麻饼!”“救了圣人,要多少有多少。”秦怀玉闻言,提起棒子,转身就走。这番举动,把在场所有人都惊呆了。就在这一瞬,那太监与秦怀玉跑到一起,双方肩头一错。一颗斗大的头颅冲天飞起。秦怀玉手持着玉棒,向前奔出数步。无头的尸身轰然倒地。“得手了!”方才的太监脸上露出残忍的笑意:“里面除了一个老太监,再没别人守护!”“随我来!”“为大唐除贼!”“有死之荣,无生之辱!”听到他的呼声,地上一个个和血葫芦般的陇右老兵艰难的爬起来,抓紧手里的兵器,咬牙跟上。……“雪子,参见主人。”面前的女子,袅袅婷婷的向苏大为鞠躬行礼。她的身形纤瘦如鹤。一双赤着的白足,在烛光下分外醒目。只是白裙被雨水沾湿,未免有些透。大半年前,黄安县与荧惑星君率领的诡异暗战一场。最终,破掉了荧惑星君的计划。同时也扣下了这位前任的神道教巫女。几经犹豫后,苏大为还是决定将此人留下,收为己用。当然,他也有特别的方法,保证此人的忠诚。否则不值得花那么大的力气。想要从李治的眼线和朝廷的情报网中,凭空抹去一人,并非那么容易。不过结果还算不错。目视着眼前赤足走来的雪子,苏大为双眸平视着她,目光里透着审视之意。“雪子,参见主人,有情报奉上。”“说。”“据暗桩回报,入宫的那些陇右老兵,是奔着皇帝的寝宫去的,已经快要到了。”苏大为手里的暗桩不止一个,情报线也不止一条。而是相互交叉,互为印证。这样,可以避免错误的情报,或者反渗透产生的问题。不可能所有的暗桩和情报线都出状况。把得来的情报交叉比对,辩证推理,能得到更加接近真相的信息。“朝着皇帝的寝宫?”苏大为双眸微闭,回想起方才从小红鸟毕方记忆中看到的画面。确实,陇右魏三郎他们,是向着寝宫去的。这些人……难道中降头了吗?居然敢做此十恶不赦之罪。怎么可能成功?难道不怕诛连九族?等等。苏大为突然反应过来:“你说,他们是朝皇帝的寝宫去了?”“是。”雪子轻咬唇瓣。她的唇因为这个动作,显得有些苍白。“主人毋须担心,雪子以灵魂向你发了血誓,绝不会对你欺瞒。”“我不是担心这个。”苏大为在房间踱了几步,脑海中更种念头纷杂。魏三郎这些人,与自己既是旧识,又有过同在征吐蕃军的袍泽关系,还有今晨在开远门发生的事。那么多双眼睛都看着,魏三郎对自己大礼参拜。他们出了这种事,自己很难洗脱嫌疑。也就是说,无论今晚结果如何,自己都将被列为嫌疑者。第二个问题则是,魏三郎他们袭击陛下寝宫,这么容易的吗?这一路上有多少宫门宫禁!巡夜和职守的禁卫都是做什么吃的?内应?除了这一点,没有别的解释。但是有这么多内应,必不是一日之功,不知埋了多少年的暗桩,为了此次,全部启动。这是多大的手笔?难道只为了对付自己一个人?还是说,对付自己只是顺势而为。真正的目标是媚娘阿姊?还是陛下?不可能成功的!哪怕宫门全敞开着,李治身边不知有多少异人缇骑,怎么可能……还有第三个问题。今夜,寝宫中的那位,是真的陛下吗?还是白天的那位替身?陛下的影子。真正的陛下,自己白天见过,在大明宫一处隐秘的院落里,修炼调理身体,想要借此续命延年。那么,现在寝宫里的,是替身?那些陇右老兵,费尽心机,就是为了杀一个替身?想到这里,苏大为只觉太阳穴突突跳动。感觉头痛欲裂。直觉提醒他,有巨大的危险,已然逼近。未知的,才是最可怕的。完全看不透这里面的玄机。三拨人马,究竟是某种障眼法,还是三伙人派出的?幕后之人,真正的意图究竟是什么?目标是我苏大为?是媚娘阿姊?还是陛下的替身?不,替身这件事,没几个人知道,对方可能真的以为能杀掉陛下。“主人。”雪子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些许催促之意。“主人,不能再拖了,必须做出应对。”苏大为踱步的脚,微微一顿,转头看向她,微微点头。别人或许可以坐在家里等消息。但是他苏大为不可以。这件事,从陇右老兵强闯宫禁开始,就与他苏大为脱不开干系。坐等,只会等待那个注定的结果。而他苏大为,却从不是个认命的人。从当年做不良人开始,这一步步,看着低头俯首,为李治开疆拓土。所有人都忘了,最早的苏大为是什么样子。那是敢在寺庙中救李治,还敢对大唐天子出言不出逊的异人。若论桀骜不驯,他并不比吉祥狮子苏庆节少上半分。掩藏爪牙,只因为有更大的目标。“是福是祸,都得拚上一场才知道。”苏大为长呼一口气,心中打定主意。“主人,时间未必赶得及……”雪子好意提醒。从苏大为的宅院,要到皇宫,再到大明宫。普通人没一两个时辰,绝对赶不到。就算苏大为身为异人,但要闯过重重宫禁,那宛如迷宫般的曲折皇城。最少也要一个时辰。这么长时间,只怕黄花菜都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