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鱼糍面(2 / 2)
作品:《小镇人家》话到这里,门外又传来钝钝的敲门声,混着含糊不清的声音,“大姐姐,你开个门,我们给你送茶来了。”
阿夏从凳上起身,脚步轻快地去把门打开,两个脑袋仰起来。一个头圆滚滚的,脸上肉嘟嘟,是她表弟生冬。一个头尖脸小眼睛大,小美人胚子的是她表妹小温。
生冬手里捧着盖碗茶,抬头看见阿夏时吓了一跳,转头两颊的肉往边上挤,欢欣地道:“小表姐,你来啦,我怎么在楼下没瞧见你。”
“哎呀,生冬你别在门口问,我们先进去。”
小温催促,她手里端着盘圆滚滚烤得焦黄的小烧饼,有点累了。
待两个进来,东西放在朱红条案上后,小温猛地跑过去,挂在阿夏身上,叫她差点没将这小团子给接牢。
小温埋在她肩头,咯咯地笑起来,“小表姐,我可想你了。”
“还有我,还有我。”
生冬也不甘示弱。
“好了,知道你们是想找我玩。等午后,我带你们去放纸鸢,我叫我太公糊了好些纸鸢,可漂亮了。”
阿夏自小在这群表姐弟里头就是个古灵精怪的,爱玩爱闹,主意又多。搞得大家想要玩点稀奇的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她,小的更是只听她的。
“真的吗?真的吗?”
“真的。”
霜花给她解围,“成了,你们两个赶紧坐下,叫你小表姐喝口茶先。”
她给阿夏递过来一盏盖碗茶,又称元宝茶,茶盖底下浮动着舒卷的茶叶,还有一颗青橄榄。
是王家庄这里用来招待贵客才上的茶,除了茶里放橄榄,还能放金桔,阿夏喜欢吃橄榄。
霜花的屋子里有扇小窗,往外推开是瓦檐和远山,前头放了张小方桌。阿夏卧在镂花圆背交椅上,手里捧着盏茶,茶烟袅袅升起。
茶是温的,轻轻呷一口,春茶的香是雨后茶花的香,春茶的味是青橄榄的果香,酸中带蜜。
“吃块点心包。”
霜花把那盘小烧饼摆在方桌上,放炉子烤得喷香,上头还洒了几点芝麻。
平日是不会这般大费周章地烘几炉,今日是喜事,小烧饼又有结缘的名头,外祖父请人起早烤了三炉。
小烧饼,又圆又小,用稻草杆子烧炉靠边烘的。王家庄里惯常做的是咸甜口的,咸的搁椒盐,甜的抹饴糖,各有各的好。
到了阿夏过来,她虽不会做,对吃食却有许多主意,要吃梅干菜馅的。用芥菜晒后制成的干菜,加上剁好的肥肉和瘦肉,包里头,烤到出油。
味道出奇地好,庄里也学会了做梅干菜烧饼,这味吃着稀奇,走礼也有面。今日阿夏来,外祖父特意给她单烤了一炉。
把正热的烧饼掰开,层层起酥,油脂一滴滴落在盘子里,最内最薄的皮粘着乌黑油亮的梅干菜,还有小小晶莹的肥肉。
口感酥脆,吃到馅后,咸中泛着一点甜,阿夏一人就可以吃上四五个不带停手的。她吃着美,馋得两小孩也赶紧拿一个,饼挨到嘴边,另一只手要垫在下头接酥皮。吃到满嘴流油,手底上的碎屑不忘抖落抖落倒进口中。
一盘吃了大半,霜花连忙拦住几人,“可不能再吃了,等会儿晌午我娘还做鱼糍面呢。你们要是叫点心包填饱了肚子,那我阿娘做的你们可就吃不上了。”
阿夏利落地收回手,那可不成。大姨做的鱼糍面是她吃过最好的,烧饼回头还能吃,不能顾此失彼。
生冬也停住手,砸吧着嘴巴,眼睛亮闪闪地望向阿夏,趴在桌边上问:“小表姐,你这次还带了什么好玩的来?”
“我带了一样,你们等等,我去拿过来。”阿夏想起来自己装的包袱,从椅凳上钻出来,打开门跑下去。不多久,木梯上响起她的脚步声,门被掩回去。
她把两个方木框摆到桌上,三个脑袋一齐凑过来。只见那些木框里有许多小木块,边缘凸出小圆头,紧紧扣在一起。
最妙的是上头的图案,大白鹅追胖男童,小姑娘扑蝶。
小温惊讶,“这上面画的是我!”
“还有我,”生冬捂着胖脸,从指缝中看切割开的画,脸色通红,“小表姐你怎么把这个给画出来了。”
那只大白鹅是庄里王老汉家养的看家鹅,生冬路过非得手贱摸它一把,被大鹅追的满院跑。屁股上还被啄了个大包,最后是大表哥把场子给找回来的。
“哈哈哈,”霜花笑得肆意,“阿夏你可真是个妙人。”
“我们不要管这事,来看看怎么玩。”
阿夏脸上憋着笑,忙把那方框里的小木块给倒出来打乱,“刚才的图案都记住了吧,我们玩的就是把它给拼回去。”
她之前灵光一闪想到的,虽然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冒出来这个念头。却央了太公做出来,又描画,磨了好些日子才好。
她特意做的很小,块数特别多,好叫两个孩子慢慢拼。
“我要自己拼。”
小温笑意盈盈,一个个很认真地看过去,不一会儿就扣了三个。生冬相比之下就颇为困难,抓耳挠腮的模样跟年糕抓痒一般。
屋里响起此起彼伏的笑声,“哎呀,生冬你这块拼错了。”
“来,小温这块给你。”
最后快晌午的时候,方母在楼下喊:“阿夏,霜花,你们几个快下来吃饭。”
“哎,来了来了。”
小温和生冬下去时紧紧握住方木框两边,怕一不小心又得重新来过,到了楼底上,各找各娘。
“娘,你看小表姐给我的。”
三姨母是小温的娘,她假做惊讶,“画的这般好,你有谢过你小表姐没?”
“说过啦!”
轮到生冬,二姨母看到这画就笑得歇不下来,哎呦哎呦直叫唤。这般不算,还传给大家都看了一遍,这下屋子里都盛满了快溢出来的笑。
方母揽过阿夏,笑着戳了戳她的额头,“你个促狭鬼。”
外祖母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缓了口气,指着后头的饭间,“可别笑了,等会儿把生冬给笑得要钻到地缝里去。我们先吃饭。”
“对对,先吃饭。”
一大帮人往前走,面得自己去饭间拿,大姨母夫妻俩忙活,兼几个庄子里的婆子,方父也过去打下手。
面全盛到一样大小的青瓷碗里,鱼糍面是用鲜鱼刮片加淀粉敲成的,薄而有韧劲的一片煮熟,层叠卧在浓汤里。
做这是有诀窍的,最好在开春时划船去湾口,那里靠海,买上一条大鲅鱼,旁的鱼做起来味道没它好。
要王家庄本地出来的红薯磨成的淀粉,煮的油最好用自己熬出来白花花的猪油。
这样吃起来味才鲜,不过很是麻烦,也只有红白喜事的时候会做这道面。
上面还有一勺浇头,黄芽菜、细长条肉丝、春笋丝、自家发的绿豆芽,再洒把香葱。
“快来拿,小心烫,生冬两个吃小碗,叫你爹拿过去。”
“来来,阿夏,这碗给你。你爱吃这面,多吃些。”
大姨母忙端了一碗冒尖的鱼糍面给阿夏,她自个儿生了霜花后,看见小小一团的阿夏,更是爱得不成,叫她说是得了两个女儿。
“好,大姨母我自己能端,你也吃。”
阿夏小心捧过,和霜花一起坐在饭间角落的小桌吃,头顶正对着天窗。
她都没功夫说话,夹起一块淡黄的面,鼓起脸呼呼吹气。在筷子上卷吧卷吧,卷成一团。
鱼面很烫,又颇为滑嫩,她吃得仔细,咬一小口嚼咽,满口生香,一点腥气也没有。
绿豆芽爽口,春笋丝脆嫩,再喝一口用好些料熬起来的汤头,猪油爆葱香。这已经不好说鲜了,阿夏对它的感受只有像走在大雪里,冻得浑身发僵,喝了一盏暖茶时那样的舒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