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涅娅将手从那个男人手中抽出来,读着保尔的信。

只见那密密麻麻的信纸在她手里颤抖不已。

她把信交还辛辽沙时问:“您还知道他别的情况吗?”

“不知道。”辛辽沙答道。

后面的碎石头在琳丹的脚下响了起来。

契察涅一看见琳丹,就低声对冬涅娅说:“咱们走吧。”

可这时,琳丹却用轻蔑讥嘲的口气高声说道:“契察涅同志,宣传车上的人整天都在找你呢!”

契察涅厌烦地斜了她一眼,反唇相讥:“知道,没什么,他们没我也行。”

他和冬涅娅走开了。

琳丹在身后瞅着他俩狠狠地说:“什么时候才能把这个滑头给清除出去呀!”

树林发出低低私语,高大的橡树在和蔼地点着头……小湖的水格外清新秀美……

辛辽沙打算洗个澡。

洗完之后,在离小道不远的地方他找到了琳丹,她坐在了一棵倒着的橡树上。

他俩一边交谈,一边走向树林深处。

他们走到一条长满了高高的野草的小道上,打算坐下来歇一会儿。

树林里一派寂静,只有橡树在窃窃言语着。

琳丹躺在了嫩草上,枕着她那好看的胳膊,把健美的双腿和补了又补的皮鞋,伸进了高高的野草中。

辛辽沙抬眼看见了她那补了无数次的皮鞋,又瞅瞅自己的靴子,发现脚趾正从一个大洞里露出来。

他忍不住笑了。

“你笑什么?”琳丹好奇地追问。

指指靴子,辛辽沙说:“就穿这样的靴子,叫咱们怎么去打仗?”

琳丹没有作答。她轻轻地咬着草叶,想起了别的事情。

“契察涅这人不怎么样。”她开口说话了。

“我们所有的政治工作人员都穿得很朴素,他却一个劲儿地打扮来打扮去!他是个投机分子……唉,前线很吃紧,咱们必须打艰苦的持久战。”

她说到这儿就停了下来,想了会儿后,又说:“依我看呵,辛辽沙,咱们不光拿语言,还得拿起枪去战斗。你知道中央委员会要动员四分之一的共青团员去前线,已经作了决议吗?我想,我们在这呆不多久了,辛辽沙。”

辛辽沙仔细地听着,他感到了她今天这话的分量。她不同寻常的语气让他十分惊讶。

她那双黑亮的大眼睛,正水盈盈地望着辛辽沙。

他真有点情不自禁了。

他特别想告诉她:她的眼睛像镜子,他可以从这儿看到一切,但他努力抑制了自己的冲动。

琳丹支起手腕,欠着身子。

“你的手枪呢?”

辛辽沙摸摸自己的皮带,十分伤心地回答道:“征收干草时,被富农匪帮抢走了。”

琳丹把手伸进制服的口袋,掏出一支发亮的勃朗宁手枪。

“辛辽沙,看着那棵橡树!”

她拿枪口指着二十五步以外,那棵有深深裂痕的树干,然后抬起右手,让它和眼睛形成一条直线,甚至没用瞄准就开了一枪。

被打碎的树皮落到地上。

“看见没有?”

她洋洋自得地说,接着又放了一枪,树皮又被打掉了。

“你来!”

她把手枪递给了辛辽沙,满面春风地说。

“看你怎么样?”

辛辽沙打了三枪,只有一枪没打中。

琳丹笑嘻嘻地说:“我还以为你不能打得这么好呢?”

把手枪放下,她又躺在了草地上。

从她那穿了制服的身上,可以看出她那富有弹性的少女的胸乳。

“辛辽沙,你过来。”她轻声叫他。

他把身子移到她近旁。

“看天空,是碧蓝的,你的眼也像天空一样碧蓝。这样不好。你的眼应该是灰的,像钢铁的颜色。碧蓝的颜色——未免显得太温柔了。”

她猛地一下子将他那长着淡黄头发的脑袋抱住,热烈地吻着他的双唇。

两个月匆匆而过。

秋天又来了。

黑夜不知不觉地掩住了树林。

师司令部的报务员,正在弯着腰收报。他把报机上溜出来的窄长纸条上的点和短线译出来,写在格纸上:

师部参谋长并抄送革委会主席谢别托夫卡。收到电报后十小时之内,镇上所有机关统统撤离。只留一个营,由本战区指挥官n团团长负责指挥。师参谋部、政治部,和全部军事机关,一律撤退到巴兰切捷夫车站。执行结果立即报告给师长。(签名)

十分钟之后,一辆摩托车亮着车灯,奔驰在静寂的市镇街道上。没有多大一会儿,就开到了革委会。后来,通讯员把电报交给了主席多林尼克。

人们立时行动起来了。

特务连马上整好了队。

一个小时之后,一些载满革委会物件的车子由镇上开往车站。

大家都在波多尔斯克车站上装车。

辛辽沙看完电报就跟着通讯员跑了出来。

“同志,我可以搭你的车去车站吗?”

“坐后边,抓牢啊!”

在离那已经挂好就要开动的绿色列车十步远的地方,辛辽沙双手抱住了琳丹的肩膀。

他感到好像要失去他无限珍爱的东西似的,他低声说:“再见了,琳丹,我亲爱的同志!我们会再见的,你千万别忘了我!”

他为了不让自己大声哭起来,便立时走开了。他实在是说不下去了,只有紧紧地握着她的双手,甚至都把她攥疼了。

第二天早晨,被抛弃的小镇和车站显得格外凄凉。

就好像告别似的,最后一列车的机车,在启动时呜呜地拉了几声悠长的汽笛。

车站外的铁轨两旁,分列着留守本镇的那个营的警戒线。

树叶枯黄了,纷纷落下来。枝头光秃秃的。秋风吹来,扫着满地的落叶。落叶在地上旋来旋去。

辛辽沙身穿红军外套,扎着帆布子弹带,和十几个红军战士一起,守卫在糖厂外的十字街头,等待着波兰军。

阿夫托诺姆?彼罗维奇轻轻地敲响了邻居格拉西姆?列昂季耶维奇的门。

格拉西姆还没穿好衣裳,他朝门外张望着问:“出什么事儿了?”

阿夫托诺姆指着那持枪行进的红军,点点头后,使了个眼色,说:“走啦。”

格拉西姆心慌意乱地瞅了瞅,问道:“你知不知道波兰人用什么旗子?”

“好像是独头鹰。”

“上哪儿去找这种旗子?”

阿夫托诺姆心急火燎地挠着头发。

“他们这是怎么回事?”

他想了想又叨咕起来。

“说走就走啦?可苦了咱们了,又得想法去适应另一个新政权。”

有一挺机枪哒哒哒地响了起来,枪声打破了沉静。

紧接着,车站上响起了机车的汽笛声。

大炮轰隆了一声,炮弹嘶嘶地穿过高空,落在了糖厂后边的大路上。硝烟尘土立时就隐没了路旁的丛林。

这时候,那撤退的红军战士们正沿着大街向前走,对那炮声置之不理。

冰冷的泪珠挂满了辛辽沙的面颊。

他忽然醒悟过来,赶紧抹去泪水。周围的人倒没有注意他。

跟辛辽沙并肩而行的是木材厂工人安捷克?克洛波托夫斯基。

他是个又瘦又高的汉子。手指搂着扳机,一路上没什么话,满脸的忧郁。

当他看到辛辽沙同样的忧郁时,便一古脑儿说出了心事:“现在,咱们的人得受苦了,特别是我家里的人。他们肯定骂:‘一个波兰人还反抗波兰的军队。’他们准把我爸赶出木材厂,用鞭子抽他。”

“我本来叫他一块撤走,但他老人家却舍不了这个家。唉,他妈的,快碰上他们吧,真想拼一拼!”

安捷克咬牙切齿地把头上的尖顶红军帽朝上推了一把。

“……再见吧,我的故乡!再见吧,你这个又脏又乱的小镇!再见吧,我的亲友们!再见吧,瓦丽娅!再见吧,转入地下工作的人们……凶狠的外来白匪,波兰军,你们来吧!”

那些满身油垢的铁路工厂的工人,愁眉苦脸地望着撤退的红军战士们,他们能说什么呢?

辛辽沙的心头充满一种特殊的感情,他忍不住高喊道:“等着我们吧。咱们会再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