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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4 / 5)

作品:《理想国

格劳孔:这句话是什么?

苏格拉底:你是否赞同,他应亲吻所有人,所有人也应亲吻他?

格劳孔:我非常赞同。我还要针对你这项法律做一下补充,那就是任何人都不能在这场战争期间拒绝他的示爱。因为爱会让他对荣耀产生更强烈的欲望,不管他爱的对象是男是女。

苏格拉底:说得非常好。为了让才能出众的人生下尽量多的子女,应赐予其尽可能多的结婚机会,这点我们之前提到过。

格劳孔:的确提到过。

苏格拉底:不过,荷马史诗中说,还有一种合理的方法,能用来向勇敢的青年致敬。荷马这样跟我们说,在战场身上,埃阿斯表现得非常勇猛,因此在酒宴中获得奖励——一副完整的里脊肉。对勇敢的青年来说,这种荣耀还能让他们的身体变得更强壮。

格劳孔:的确。

苏格拉底:我们在此最低限度能效仿荷马。我们在祭祀仪式和其余相似的情况下,对有勇有谋、立下汗马功劳的人才表示赞赏,吟唱赞颂的诗歌,让他们坐在最好的位子上,享受羔羊肉和好酒,也就是我们刚刚提到的特别而优厚的待遇。如此一来,这些勇敢的男人和女人便能在获得荣耀的同时,让自己的身体变得更强壮了。

格劳孔:说得太好了。

苏格拉底:那好,可是在战争中牺牲的人呢?我们是否需要先行确定,壮烈牺牲的人是有声望的家族的黄金种子?

格劳孔:肯定需要。

苏格拉底:我们是否能相信离开人世后,赫西俄德诗中提到的金种子便会变成“山川河流中的精灵,底层民众的庇护者”?

格劳孔:自然要相信这点。

苏格拉底:我们是否需要问问阿波罗的意见,之后再根据他的指令,为这些勇敢、神奇的人举行盛大庄严的葬礼?

格劳孔:除此之外,我们还要做些什么?

苏格拉底:我们还要在之后的日子里,将死去的人敬若神明,定期为他们扫墓。而度过了正常的人生,最终死于年迈或其余原因的杰出人才,是否也应得到我们赐予的相同的荣耀?

格劳孔:这是必然的。

苏格拉底:那我们的战士应如何对待敌人?

格劳孔:你指哪个方面?

苏格拉底:第一是把失败之人变成奴隶。你觉得希腊人征服希腊的其余城邦,降低同族人的身份,将其变成奴隶,是否算是正义的?或者正义的做法是本城邦拒不采取这种做法,并尽量阻挠其余城邦采取这种做法,让希腊人在意识到被野蛮民族征服的危机后,不再彼此进攻,而是团结一致,并成为一种良好的风气?

格劳孔:后一种做法更好。

苏格拉底:就是自己不去征服希腊人,将其变为奴隶,并劝说其余希腊人也不要这么做?

格劳孔:没错。这样一来,希腊人内部便能团结一致,甘愿对外抵抗野蛮民族了。

苏格拉底:战胜方只拿走被自己杀死的敌人的兵器,不触及其余财物,会不会更好?将搜掠死去敌人的财物当成一件好像非做不可的事,会让那些胆小怕事者借机停止对活着的敌人追逐进攻,难道不是吗?这种埋头抢掠,不理其他的做法,已经毁灭了很多支军队,不是吗?

格劳孔:确实。

苏格拉底:抢掠死去之人的财物是非常肮脏的,难道你不这么认为吗?只有心胸狭窄的女人才会让活着的敌人抛弃兵器,顺利逃走,却以死去之人作为自己的敌人,难道不是吗?这跟狗的以下做法有何区别:不去咬朝自己丢石头的人,只对着砸中自己的石头乱吠?

格劳孔:没有任何区别。

苏格拉底:所以必须要埋葬死去的人,严禁对他们实施抢掠。

格劳孔:的确非这么做不可。

苏格拉底:另外不要将缴获的兵器当成献祭,送进神庙,缴获的其余希腊人的兵器尤其如此,这样有助于跟其余希腊人维持良好的关系。若非收到神明的指令,不能把同族的兵器送进神庙中献祭,否则很有可能会冒犯神明。

格劳孔:一点儿没错。

苏格拉底:那你的战士在践踏希腊敌军的土地,烧毁希腊敌军的住房这件事上,到底应该做些什么?

格劳孔:你若能说说你的看法,就再好不过了。

苏格拉底:我认为,无论是践踏土地还是烧毁住房,都不是他们应该做的。他们应该做的是,将当年的收成全部拿走。至于原因,你想听我说吗?

格劳孔:想。

苏格拉底:我认为,我们有两种不同的事务,就像我们有“战争”和“内战”这两种说法。两种不同的事务分别是自己人对内跟自己人的,以及自己人对外跟敌人的。我们能将内部斗争称为“内战”,外部斗争称为“战争”。

格劳孔:这是种非常客观的说法。

苏格拉底:你觉得以下说法客观吗:希腊人跟希腊人的关系全都是自己人对内的,希腊人跟野蛮民族的关系却是自己对外跟敌人的?

格劳孔:非常客观。

苏格拉底:既然这样,那希腊人和野蛮民族,其中一方侵犯另一方,双方作为天生的仇敌,其斗争必然要被称为“战争”。而希腊人跟希腊人斗争,双方作为天生的朋友,便只是希腊人内部出现了兄弟阋于墙的毛病,其斗争必然要被称为“内战”。

格劳孔:我没有任何异议。

苏格拉底:那我们再来考察当前探讨的“内战”。国家在内战中分裂成两部分,双方都践踏对方的土地,烧毁对方的住房,如此荒诞透顶。若双方真正热爱自己的祖国,怎么可能对满足自己吃穿需求的祖国做出如此恶行,无情至此?可若是获胜一方仅仅是把对方的收成拿走,那在我们看来,这种做法说明,他们还是希望日后能结束无穷无尽的内战,重新修补双方的关系,如此说来,他们的做法便是能够理解的,并未超出限度。

格劳孔:没错,后者更文明且合理。

苏格拉底:是的。你想建立的是希腊城邦吗?

格劳孔:这是必然的。

苏格拉底:城邦里的公民全都是文明的正人君子,难道不是吗?

格劳孔:毋庸置疑。

苏格拉底:他们会不会爱他们的希腊同胞,希腊原本的土地,以及希腊人共有的宗教?

格劳孔:这是自然的。

苏格拉底:他们是否会以“内战”称呼希腊同胞的冲突,将其视为内部分歧,而不希望将其称为“战争”?

格劳孔:这是自然的。

苏格拉底:在争执之余,他们是否一直在期待日后能修补双方的关系?

格劳孔:是的,一点儿没错。

苏格拉底:那他们便没有奴役与消灭这种恶劣的目标,而只有警告这种善良的目标。他们断然不能算是敌人,而是提供指引的人。

格劳孔:非常正确。

苏格拉底:作为希腊人,他们便不会践踏希腊的土地,烧毁希腊的住房,不会将各座希腊城邦的所有人都当成敌人,只有为数不多的罪大恶极者是例外。正因为这样,对方大部分人都是他们的朋友,他们断然不会践踏对方的土地,毁掉对方的住房。他们并没有罪过,是为了向对方施压才发起战争,而战争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让对方悔过,向他们道歉。

格劳孔:我很赞同。我们城邦中的公民面对站在自己对立面的希腊人,就应采取这种做法。他们还应采取希腊人现在对付自己同胞的方式,去对付那些野蛮民族。

苏格拉底:那我们是否应把对践踏土地、烧毁住房的禁令,作为法律确定下来,让我们的保卫者遵从?

格劳孔:没错。这番话和之前那番话,我们都觉得是正确的。

可是我亲爱的苏格拉底,我很忧心,若任由你没完没了地往下说,你根本无法说回你应回答的那个问题。那个问题是这样的,我们描绘的这种国家能否真正建立起来?如何建立起来?若你的国家能建立起来,我要说这是一个相当不错的国家。我还能帮你把你漏掉没说的内容补充完整。战争期间,我见证了整个国家的公民都对待彼此如对待自己的兄弟、父亲或儿子,不愿放弃对方,就因为这样,他们才能如此强大。若女人也能参军,跟他们齐心协力,共同战斗,甚至只是震慑敌方,也能让他们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而平日里国内的各种利益,你并未谈及,这点我也留意到了。我对以上内容全都表示赞同。你用不着详细描述这种国家建立起来后,还能带来哪些不计其数的利益。现在我们只谈一点,这种国家能不能建立?如何建立?不涉及除此之外的任何问题。

苏格拉底:你丝毫不能谅解我表现出的少许迟疑,就这样对我的讨论发动了突袭。为了躲避前两道浪,我费尽心机,现在你又紧随其后,向我掀起了最大、最凶猛的第三道浪,但你可能并不清楚这一点。由于这道浪,我们要开始一种非常奇怪的讨论,因此你若能看见、听见这道浪,便一定能体谅我的忧心,以及我表现出的少许迟疑,认为其都是很合理的。

格劳孔:我们听到你这种推脱的理由,更不会让你离开了。要如何才能建立这种政治制度,请你务必跟我们说清楚。别再拖延了,继续往下说吧。

苏格拉底:那好,我们能来到这里,始于对“何谓正义”“何谓不正义”的研究,这点要先强调一下。

格劳孔:没错,但是又如何呢?

苏格拉底:啊,不如何。问题是,若真的解答了何谓正义,那我们是否需要正义之人和正义自身在方方面面都完全相同,一点儿区别都没有?或者我们只会满足于正义之人可以尽可能贴近正义自身,展现出比其余人更多的正义?

格劳孔:我们会满足于尽可能贴近标准。

苏格拉底:那我们先前只是为得到一种模板,才会考察何谓正义自身与不正义自身,何谓绝对正义之人与绝对不正义之人。我们将根据这些模板展现出来的标准,判定我们是否幸福,程度如何。我们观察这些模板的目的就在于此,跟展现这些模板能变成真实存在的事物无关。

格劳孔:没错。

苏格拉底:一位画家画了一个理想中的英俊男人,除了无法证明这种男人是真实存在的,其余各部分都已画得非常好了,在这种情况下,能说这是一位水准再低劣不过的画家吗?

格劳孔:天哪!不能,自然不能!

苏格拉底:那我们可以说,我们并非在用字词建立善的国家吗?

格劳孔:肯定可以。

苏格拉底:若我们无法证实真实存在的国家,能达到我们描绘的高管理水准,那么是否能说我们描绘的理论是最低劣的?

格劳孔:自然不能。

苏格拉底:这便是所谓依据。可我会想办法让你了解我描绘的事物在何种情况,何种方面最有可能变为现实,以此取悦你。请你复述一下,你之前表示认同的话。

格劳孔:哪句话?

苏格拉底:有没有可能说到就一定能做到?或者跟说的相比,做的往往少一些,这便是真理?我这样说,有些人可能并不认同,那你认同吗?

格劳孔:我认同。

苏格拉底:既然这样,我用语言描绘的事物,便未必能全部做到,你就不能一直要求我证明它们全都能做到。你应该在我们发现了一个管理水准跟我们的描绘相当接近的国家时,承认自己的要求已变为现实,为此感到心满意足。反正我是心满意足了,你呢?

格劳孔:我也心满意足了。

苏格拉底:接下来,我们应想办法寻觅当前各座城邦的法律制度有何种具体的缺陷,对他们造成了阻碍,将这种缺陷点明,并加以整治,整治依据便是我们描绘的法律制度。在让他们的要求跟我们提议实施的法律达成统一这件事上,要尽可能将改变降至最低。改变越少越好,最好是只改变一处,要不就只改变两处。

格劳孔:的确。

苏格拉底:我们要求的改革,可由一种虽不简单,但有可能的改变引发,这点不妨明言。

格劳孔:这种改变是什么?

苏格拉底:啊!我认为,在我们的比喻中,那道奇怪的最大浪头已近在眼前。即便如此,我还是要继续往下说,哪怕会因此在嘲讽和轻蔑的大浪中溺亡。请听我说下去吧。

格劳孔:请说。

苏格拉底:亲爱的格劳孔,除非我们能做到以下两点,否则我认为,国家乃至整个人类都将遭遇无穷无尽的灾难,我们之前描绘的法律制度也永远无法实现:第一点是哲学家能在我们的国家当上国王,或我们现在所谓国王和统治者能真正努力地追逐智慧,将政治权力和智慧融为一体;第二点是务必要摒弃那些无能之人,他们无法兼顾全局,抓住了这个,就抓不住那个。我犹豫再三,不愿说明这些,原因就在于此。因为普通人很难了解,要让个人和大众得到幸福,只能借助这一种方法,其余方法根本行不通。可我明白我说的这种方法,在大家看来很荒诞。

格劳孔:苏格拉底,你对着我们随口说出了这么多道理。大家可能会脱掉衣服,赤裸上身,随手拿起兵器,向你发起激烈的进攻。你若仅仅是丢盔弃甲,落荒而逃,而无法通过论述,将你的城堡加固,便会沦为大家的笑柄。

苏格拉底:我的处境如此窘迫,责任全都在你。

格劳孔:我的做法没错。不过,我会尽力为你提供帮助,不会置身事外。我会让你感受到我的好意与激励。回答你的提问时,我的表现应该也会比其余人更加恰如其分。所以请你尝试依靠我这个后盾,劝说那帮质疑你的人相信你确实掌握了真理。

苏格拉底:我有你这个朋友做强大的后盾,肯定会尝试这么做。我认为,若想避开你提到的进攻,我们务必要清楚定义那种哲学家——我们勇敢地承认其应成为我们的统治者。之后,我们就不用再害怕任何事了,因为到时我们就能跟大家说,热爱智慧的哲学家兼政治家,天生就应负责哲学和政治艺术的研究工作,其他人只需跟随其领导,不必了解哲学研究。

格劳孔:应该马上给出清晰的定义。

苏格拉底:相关意思我们应该可以说清,请跟随我的思路。

格劳孔:请继续往下说。

苏格拉底:若我们谈到某人喜欢一种东西,且实情就是如此,很明显表示他不是只喜爱这种东西的一部分,不喜爱其他部分,而是他喜爱这种东西的各个部分。对此你肯定还有印象,用不着我提醒。

格劳孔:可我真的搞不清你的意思,你还是提醒一下我吧。

苏格拉底:格劳孔,你那种回复不适合你,只适合其他人。作为爱人者,你理应明白人会被任何正值青春年华的少年打动,认为其很讨人喜欢。你若对此失去了记忆,是很不应该的。面对英俊的少年,难道你不应有这种表现吗?你看到对方长了扁鼻子,便会说他容貌秀美。你看到对方长了鹰钩鼻,便会说他容貌帅气。你看到对方的鼻子在扁鼻子和鹰钩鼻之间,便会说他长得恰如其分。你看到对方肤色很黑,便会说他显得很英勇。你看到对方肤色很白,便会说他显得很清秀。爱人者为描绘清瘦、肤白之人的脸,创造了一个词“白如蜜”。简而言之,你能够包容出色的后辈身上所有的缺陷,赞美其所有的优点,不会落下任何一个。

格劳孔:若你为方便论述,非要我代表具备这类倾向的爱人者,我可以这么做。

苏格拉底:那喜爱喝酒的人呢?他们的情况也是一样,你留意过吗?不管是什么酒,他们都喜欢喝,还都能说出自己的道理。

格劳孔:的确。

苏格拉底:我觉得,你应该也在喜爱荣耀的人身上看到过这种情况。这种人无论如何不能缺少荣耀,不能做将军,就做连长,不能得到重要人物的赞美,得到普通人的赞美也可以。

格劳孔:没错,是这样的。

苏格拉底:那你愿意重新回答我,我们谈到某个人喜欢任何一种东西,是说其喜欢这种东西的部分还是全部?

格劳孔:全部。

苏格拉底:这种说法同样适用于哲学家,不是吗?作为喜爱智慧之人,哲学家喜爱的是智慧的全部,而非部分。

格劳孔:没错,喜爱的是智慧的全部。

苏格拉底:那我们便不会说不喜欢学习的人,喜欢学习或智慧,尤其是在他年纪轻轻,尚无法判定何谓有好处和没有好处时。这就好比我们不会说因为没有饥饿感,所以不想吃饭的人喜爱食物,胃口很好。

格劳孔:一点儿没错。

苏格拉底:那我们称以下这种人为喜爱智慧之人或是哲学家,是否恰当:无论哪种学科,这种人都想涉足,不懂得何谓满足?

格劳孔:若好奇心也能被称为喜爱智慧,那很多荒诞之人便都能被称为哲学家了。其中必定包含一切喜欢看的人,以及大批无论何时都喜欢听的人,因为这种人全都很喜欢学习。在各种严肃的讨论与研究中,都看不到这种人。但他们会在酒神节期间四处乱跑,欣赏城市、乡村的每一场合唱,好像他们已经为欣赏合唱,出租了自己的耳朵。这种人和拥有相似喜好的人,以及很不重要的艺术门类的喜好者,都可以被称为哲学家吗?

苏格拉底:绝对不可以,这些人跟哲学家只是有少许相似而已。

格劳孔:那真正的哲学家是什么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