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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卷(2 / 4)

作品:《理想国

格劳孔:你说得再正确不过了。

苏格拉底:接下来,我们务必要研究一下悲剧诗人,以及他们的领军人物荷马。因为有人表示,对于所有技术领域、人类所有涉及善与恶的事物和神明的事物,诗人们都很了解。普通读者会觉得,出色的诗人一定要借助知识的创造,才能把事物正确描绘出来,除此之外的方法全都行不通。面对这种情况,我们务必要思考这类读者是否被类似魔术师的模仿者欺骗了,看不出其作品并非真实,只是影子,与真实存在两道间隔,就算对真实没有了解,也能制造出来,且不是什么难事,或是普通读者的这种说法并非毫无依据,很多读者都认为,出色的诗人做出的描绘非常不错,其对自己描绘的对象是有了解的?

格劳孔:我们务必要对此做一番研究。

苏格拉底:在你看来,有能力制造被模仿的事物和影子的人,会不会热衷于制造影子,将其视为生活中的至高目标?

格劳孔:我不觉得会这样。

苏格拉底:在我看来,对于自身模仿的事物,此人若存在真正的认知,那他必然不会想要为模仿倾注毕生精力,而情愿将这些精力倾注于真实事物。他将积极制造很多优秀的真实作品,流传后世,让后人记住自己。他不想赞赏、羡慕其余人,而想成为其余人赞赏、羡慕的对象。

格劳孔:我同意你的看法。他若能做到这点,从中能获得多少荣耀,就能获得多少利益。

苏格拉底:所以我们不会让荷马或任何一位诗人,为其余问题做出阐释。我们不会询问哪位诗人不是仅仅模仿医生讲话,而是真正的医生,古代或现代有哪位诗人曾跟阿斯克雷比斯一样,治好过哪位病人,或跟阿斯克雷比斯教授徒弟医术一样,教哪位徒弟治病救人。我们不会询问他们这种问题,这已进入了其他的技术领域。我们只会跟荷马探讨战争与指挥、城邦管理、民众教育这些最重要、最美好的问题。荷马也愿意探讨这些问题。这样询问荷马,必然不会有失公允:“亲爱的荷马,我们做一种假设,尽管你属于影子的制造者,即我们所谓模仿者,但你与真实的美德只有一层而非两层间隔,不仅如此,你很清楚要让人在公共生活或私人生活中变得更好或是更坏,借助何种教育与训练能达到目的。既然这样,请回答一个问题,因为来库古[来库古,相传是古希腊城邦斯巴达的著名政治家,成功在城邦内实施改革。——译者注

],斯巴达得到了很好的治理,因为其余立法者,其余很多大大小小的城邦也得到了很好的治理,那有没有哪座城邦,因为你得到了很好的治理?有没有哪座城邦表示,因为你作为他们的立法者,表现出色,给他们带来了好处,所以他们的城邦才能治理得这么好?哈兰德斯被意大利、西西里人视为功臣,梭伦被我们视为功臣,那你呢,你被什么人视为功臣?”荷马能回答这些问题吗?

格劳孔:我不认为他能回答。连推崇他的人都不认为,他是一位出色的立法者。

苏格拉底:那你是否听说过,荷马生前曾指挥或是策划过哪场胜利的战争?

格劳孔:完全没听说过。

苏格拉底:那你是否听说过,在技术或其余实际工作中,荷马和米利都的泰勒斯[泰勒斯(约前624年—前546年),古希腊城邦米利都的哲学家与科学家,创立了古希腊最早的哲学学派米利都学派。——译者注

],斯库希亚的阿纳哈尔希斯[阿纳哈尔希斯,生卒年不详,据说他发明了锚、陶轮。——译者注

]一样,发明了多种巧妙的东西,以满足我们对擅长实践的有智慧之人的期待吗?

格劳孔:完全没听说过。

苏格拉底:若他从来没有担当过任何职位,那你是否听说过,他和毕达哥拉斯一样,兴办私学,深受学生欢迎,并在去世之后,成为后世的榜样?正因为这样,毕达哥拉斯得到了特别的尊崇,直到现在,其后继者还在为彰显一种优越性,以“毕达哥拉斯榜样”称呼某种生活方式。荷马是否也跟他一样?

格劳孔:我完全没听说过。苏格拉底,要是与荷马相关的传言是真的,那作为荷马教育的典范,荷马的学生科利昂弗洛斯本人可能比其名字还滑稽[科利昂弗洛斯这个名字的字面意思是吃肉家族成员。——译者注

]。根据传言,荷马还活着的时候,此人就很看不起他。

苏格拉底:的确有这样的传言。可是我认为,荷马若真的能教育并提升人们的品性,除了模仿技术外,真的拥有知识,便能吸引很多年轻人拜他为师,尊敬他,仰慕他。格劳孔,你觉得呢?借助私学,阿布德拉的普罗塔哥拉,凯奥斯的普罗迪卡斯,以及其余很多智者,让当时的人对这样一种观点坚信不疑:大家要想管理好家庭和国家,必须从智者那里接受教育。凭借这样的智慧,这些智者深受大家欢迎,他们的学生几乎想让他们坐在自己肩头,为他们代步。同理,若是荷马当真能让当时的人获得美德,他或是赫西俄德又何必四处流浪卖唱,以谋求生计?大家会逼着他住到他们家,会觉得他比金子还重要,不舍得跟他分开。若他执意要离开,大家会一直追随他,最终在他那里完成所有教育。我这么说,你认为正确吗?

格劳孔:我认为非常正确,苏格拉底。

苏格拉底:那我们是否能够断定,荷马以及之后的诗人,全都对真实毫无了解,仅仅是美德或自己制造的其余事物的模仿者?一如刚刚我们谈到的,画家可以创作所谓的鞋匠肖像画,只要画家本人认为画中人像鞋匠,只懂得根据形状、色彩为事物做判断的观众也这么认为就足够了,至于画家对鞋匠技术一窍不通,则对此没有任何影响,是这样吗?

格劳孔:没错。

苏格拉底:同理,关于诗人,我觉得我们应该说,尽管他对模仿以外的技术毫无了解,但他能借助语言,为各种各样的技术做出很好的描绘。观众往往会觉得他借助音律、音步、音调做出的描绘出色至极,不管他描绘的是鞋匠手艺、战事指挥,抑或其余技术,因为观众对这些描绘对象的认知仅限于对语言的认知,对这些对象本身,观众根本毫无了解,与诗人没有区别。因此,这些音乐构成把诗歌变得极具吸引力,而若是将其变成普通的散文,剔除诗歌的音乐特性,那诗人的语言会变成什么,我认为你应该很清楚,而且已经留意到了。

格劳孔:我是留意到了。

苏格拉底:它们就如一些脸孔,之所以看起来美丽,不是因为真的美丽,仅仅是因为青春,现在之所以失去了所有光彩,是因为青春岁月已经结束了。

格劳孔:确实。

苏格拉底:还有一个问题,我们表示,创造影子的人,也就是模仿者只了解表象,对事物的实在则一无所知,请思考一下,这是真的吗?

格劳孔:没错。

苏格拉底:那么就不要浅尝辄止,将问题谈论到底吧。

格劳孔:请往下谈。

苏格拉底:画家可以画出马缰绳和马嚼子,我们是这样说过吗?

格劳孔:没错。

苏格拉底:可皮匠、铜匠才能把这两样东西造出来,是吗?

格劳孔:自然是的。

苏格拉底:那马缰绳和马嚼子应该是什么样的,画家清楚吗?可能连制造者皮匠和铜匠都不清楚。唯一清楚的人是,知道这两样东西该怎么用的骑马者,是这样吗?

格劳孔:一点儿没错。

苏格拉底:那这一道理能否适用万事万物?

格劳孔:你在说什么?

苏格拉底:我是说,是不是万事万物都具备使用者、制造者、模仿者具备的这三种技术?

格劳孔:是。

苏格拉底:这样一来,所有用具、生物以及行为的至善、美、正确,便全都只跟使用相关,而人类和自然创造万事万物,就是为了使用,是这样吗?

格劳孔:没错。

苏格拉底:所以无论何种事物,对其经验最丰富的肯定都是使用者,在使用过程中,使用者会了解事物的性能,然后告诉制造者。举个例子,长笛演奏者会将演奏过程中各色长笛的性能,汇报给长笛制造者,告诉后者自己需要什么样的长笛,后者在做长笛时,便会遵从其建议。

格劳孔:这是自然的。

苏格拉底:这种人了解了长笛的性能好坏,将其汇报给那种人,那种人再做长笛,便会相信并遵从他的建议。

格劳孔:没错。

苏格拉底:所以对乐器性能的好坏,制造者将拥有正确的信心,这种信心存在于与真正了解乐器的人沟通,被迫接纳对方建议之际,至于使用者,则具备相关的知识。

格劳孔:确实是这样的。

苏格拉底:关于自己所画的对象是不是美,是不是正确,模仿者是否具备从经验和使用中获得的正确认知?或是在他不得不和拥有正确认知的人往来期间,这种人针对正确的创造提出了建议,他是否能够接纳,由此获得正确的建议?

格劳孔:这些都是不可能的。

苏格拉底:即对于自己模仿得好与坏,模仿者并无知识和正确的认知。

格劳孔:是这样的,这很明显。

苏格拉底:所以身为模仿者,诗人便具备了与自己的作品相关的最美好的智慧。

格劳孔:根本不是这样的。

苏格拉底:他继续模仿,哪怕对自己的作品好坏并无了解。在对真相毫无了解的民众眼中,他模仿的作品应该还算美。

格劳孔:还有别的可能吗?

苏格拉底:如此说来,我们已完全达成了统一:对自己模仿的事物,模仿者并无任何好的知识。不要把模仿与真实混淆,其仅仅是游戏而已。最具模仿者身份的是希望成为悲剧诗人的人,其在创作中采用的是抑扬格还是史诗格,对此都没有影响。

格劳孔:这是必然的。

苏格拉底:老实说,与模仿相关联的是第三等级的事物,与真理之间有两层间隔,是这样吗?

格劳孔:是。

苏格拉底:而模仿作为人的一种能力,属于哪部分?

格劳孔:你说什么?

苏格拉底:我是说,对人眼来说,隔着很远的距离和很近的距离看一样大的事物,其大小是不一样的。

格劳孔:是的。

苏格拉底:在水里和不在水里看同一样事物,其弯曲度是不一样的。视觉方面相同的偏差,也将导致同一样事物外表的光滑程度不一样。而各种类似的混乱情况,很明显也都存在于我们的心灵中。绘画恰恰是利用了我们本性中的这种缺陷,才能吸引别人。魔术师以及其余很多类似的艺术家都是如此。

格劳孔:的确。

苏格拉底:我们是不是已经证实了,对这些缺陷而言,最幸福的弥补举措莫过于质量与数量恰如其分?其是否能帮我们的心灵摆脱以下掌控,包括“似乎很多或是很少”“似乎很大或是很小”“似乎很轻或是很重”,而用已经确定的数量、大小和重量取代其位置,掌控心灵?

格劳孔:这是自然的。

苏格拉底:由心灵的理性部分负责上述度量工作。

格劳孔:没错。

苏格拉底:可在度量、点明部分事物比其余事物“更大”“更小”或是“相等”后,却经常出现似乎截然相反的表象。

格劳孔:没错。

苏格拉底:不过,我们曾说,对于相同的事物,我们的某个部分不能在同一时间怀有两种相反的观点,是这样吗?

格劳孔:我们这种说法很正确。

苏格拉底:心灵中与度量观点相反的那部分,肯定不是心灵中与度量统一的那部分。

格劳孔:这是自然的。

苏格拉底:对度量和算术怀有信任的部分,应该是我们心灵中最善的部分。

格劳孔:肯定是这样的。

苏格拉底:所以相反的部分应该是我们心灵中卑微的部分。

格劳孔:毋庸置疑。

苏格拉底:所以先前我们说出以下这番话时,便希望得出这种统一的结论。先前,我们谈及绘画等普通模仿艺术的工作,是创造与真实相去甚远的作品,是与我们心灵中的非理性部分交流,以其作为学习的榜样,而这并非为了追求健康或是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