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历史军事 / 理想国 / 章节正文阅读

第十卷(3 / 4)

作品:《理想国

格劳孔:必然是这样的。

苏格拉底:所以是卑贱的父母生出了模仿技术这个卑贱的孩子。

格劳孔:应该是这样的。

苏格拉底:眼睛看见的东西是这样的,那耳朵听见的东西,包括所谓诗歌在内,是不是也是这样的?

格劳孔:应该也是这样的。

苏格拉底:以绘画为依据做出的估计,并非全部。接下来,我们来观察模仿的诗歌让心灵中哪部分——卑贱还是高贵部分受到感动。

格劳孔:一定要这么做不可。

苏格拉底:既然如此,我们不妨说,诗歌模仿技术的模仿对象包括:被强迫或是自己心甘情愿采取行动的人,行动给人带来的幸或不幸、痛苦或快乐这些真实或假想的结果,此外还有什么?

格劳孔:没有了。

苏格拉底:人的心灵在这一切感受中是统一的,还是内部在行为中存在分裂与矛盾,一如对看见的相同事物,人的内部也能存在不同乃至相反的观点?但我回想起来,我们已在先前的讨论中完全达成了统一,即无论何时,我们的心灵都被这种冲突充斥,其数目数都数不清,因此再追求在上述问题上达成统一,就变成多此一举了。

格劳孔:没错。

苏格拉底:是这样没错,但我认为,眼下一定要把当时落下的东西补充上。

格劳孔:落下了什么?

苏格拉底:之前,我们谈到遭逢不幸的命运,包括失去自己的儿子或是其余珍贵的事物时,与其余人相比,出色之人更容易承受。

格劳孔:这是必然的。

苏格拉底:这是因为这种人感受不到痛苦,还是他能克制痛苦,而绝对不是感受不到痛苦?我们来思考一下。

格劳孔:第二种说法更合理。

苏格拉底:那请你再回答与他相关的这样一个问题,即在你看来,他是在其余人面前,还是在只有自己一个人时,更能控制自身痛苦?

格劳孔:第一种情况远超过第二种情况。

苏格拉底:不过,我认为,当他只有一个人时,他会说出很多话,做出很多事,且不希望被其余人听到或是看到。

格劳孔:没错。

苏格拉底:是不是理性和法律鼓励他自我克制,纯粹的感情却鼓动他向哀伤妥协?

格劳孔:没错。

苏格拉底:面对相同的事物,一个人却在同一时间展现出了截然相反的两种力量,这说明必然有两种构成存在于他身上,这便是我们的观点。

格劳孔:这是自然的。

苏格拉底:其中一种构成是不是打算在其受到法律的引导时选择遵从?

格劳孔:请你深入解释一下。

苏格拉底:借助某一方式,法律会做出这样的指示,至善的做法是在悲剧降临时,能尽量避免烦躁与抱怨,镇定自若。因为我们无法分辨这种事是好是坏,就算不自我克制,对事情也没有任何帮助。世间并不存在需要过度看重的事,而且面对这类状况,我们若身陷悲伤,便无法在最短的时间内获得帮助,满足自身需求。

格劳孔:你说的这种帮助是什么?

苏格拉底:对已经发生的事做出缜密思考!至善做法应是以理智指引为依据,为接下来的行为做出决策,一如掷骰子的时候,要等骰子静止以后,再根据点数确定该做些什么。我们不能像小孩子受了伤那样,在哭泣中浪费时间;而应该训练自己的心灵,养成习惯,尽快想办法治疗自己所受的伤。

格劳孔:在灾祸面前,你说的这种做法确实堪称至善。

苏格拉底:所以我们表示,若有理性指引,我们至善的部分就愿意接纳。

格劳孔:是的,这很明显。

苏格拉底:所以我们是不是还要提到,有一部分总是指引我们回想痛苦,悲伤感叹,让我们无法获得充足的帮助,这部分便是我们怯懦的同伴,既缺乏理性,又无法带来好处?

格劳孔:没错,是应提到这部分。

苏格拉底:所以我们不够镇定自若的部分,将数量庞大、种类多样的材料提供给了模仿。至于那种理智、平和的精神状态却很难模仿,因为其基本没有变化。就算模仿了,也会让人很难理解,对来到戏院的众多种类复杂的观众来说格外如此,因为这种被模仿的情感,对他们来说很陌生。

格劳孔:这是毋庸置疑的。

苏格拉底:进行模仿的诗人若想获得观众的广泛赞赏,那从实质上说,他模仿的便不是心灵中这种善的部分,其模仿技术也并非以取悦该部分为目的,这点非常明显。由于模仿焦躁、善变的性格没什么难度,因此从实质上说,他和这种性格是相关联的。

格劳孔:显而易见。

苏格拉底:我们现在已能抓住诗人,让其与画家并列,这并无任何不公之处。毕竟诗人的创作借助的是心灵的卑贱部分,且远离真实,和画家没有区别。所以治理出色的城邦有充足的依据拒绝诗人进入。因为一如城邦让恶人掌权,会伤害好人,诗人会鼓励、培养、增强心灵的卑贱部分,破坏心灵的理性部分,这便是其发挥的作用。另外,在所有人的心灵中,模仿的诗人都塑造了一种影子,与真实相去甚远,并去迎合理性缺失的那部分,时而说一种事物大,时而又说其小,不知该如何分辨大小。借助这些,诗人缔造了一种恶劣的政治制度。

格劳孔:的确如此。

苏格拉底:可诗歌最严重的罪行,尚未受到我们的指控。更有甚者,诗歌拥有一种非常恐怖的力量,可以让最出色的人物都遭受侵蚀,很少有人能逃脱。

格劳孔:若是真的,诗歌这种力量的确非常恐怖。

苏格拉底:听我往下说,荷马或任何一位悲剧诗人模仿承受苦难的英雄,悲哀感叹或是唱咏,敲打自己的胸脯,长久不停,我们听到这些,就算是最出色的人物都会对其心生喜爱,殷切、出神地聆听,对其怀有同情,这你是了解的。如果一名诗人能借助这种方式,让我们的感情受到最强烈的触动,我们便会赞赏其是出色的诗人。

格劳孔:是的,我明白。

苏格拉底:但你也明白,若在生活中遭逢不幸的是我们自己,我们便会采取相反的做法。我们认为只有女人才会做出之前在戏院中被人赞赏的行为,真正的男人应镇定自若地忍受这一切,并为之感到骄傲。

格劳孔:没错,这我也很明白。

苏格拉底:既然这样,你觉得我们赞赏舞台上展现出的性格,是正确的做法吗?对这种性格,我们的态度不是厌憎,而是喜爱、赞赏,这合理吗?要知道,这种性格若出现在我们身上,会让我们感到羞惭。

格劳孔:这应该并不合理。

苏格拉底:尤其是若你在思考该问题时,采取了以下方式。

格劳孔:什么方式?

苏格拉底:是这样的,诗人在舞台上表演,是为了取悦我们心灵中的这样一部分,使其获得满足:我们本人承受苦难时,会强迫该部分不要冒出头来,而我们的天性却迫切希望该部分得到宣泄,大哭一场。理性乃至习惯应该接受的教育匮乏,导致我们本性中最出色的部分在监督哭泣这件事上,有所疏忽。因为这并不羞耻,这是在赞赏、同情某个对外表示自己拥有美德,却任由自己陷入极致痛苦的人。除此之外,在心灵的理性部分看来,因为反对所有诗歌,所以失去了这种快乐,是绝对不行的,这种快乐只会给自己带来好处。因为站在他人的立场上,想象他人的感受,必然会对我们本身的感受造成影响,等到我们承受苦难时,再想控制这种已经膨胀的同情,就会变得颇具难度,而能想到这些的人并不多。

格劳孔:一点儿没错。

苏格拉底:在喜剧的欢笑中,这种对同情的论证法同样适用,不是吗?你不会觉得喜剧演出乃至平时交谈中那些好笑的笑话很低俗,反过来,你还会为此高兴不已,哪怕你原本觉得制造笑料是件很羞耻的事。这跟同情他人的不幸没有区别,难道不是吗?因为在此处,你的理性同样在你很想讲笑话时,压抑了你这种本能,只因担心其余人会视你为一个丑角,而到了戏院中,你却由得它自由发挥,在磨炼中,脸皮不断增厚。因此在无意间,你也变得喜欢在私底下制造笑料了。

格劳孔:的确。

苏格拉底:诗歌在模仿以下感情时,对我们发挥了相同的作用:爱情、愤怒、心灵的其余欲望、痛苦和快乐。我们表示,这些感情与我们所有的行动相伴。我们应任由这些感情枯死,诗歌却为其灌溉施肥。为了避免我们的生活变得更加恶劣而悲惨,使其变得更加美妙且幸福,我们应建立对诗歌的统治。然而,我们却被诗歌统治了。

格劳孔:我赞同你的说法。

苏格拉底:所以格劳孔,你一定要爱惜、敬重那些赞美荷马,并说出以下这番话的人:荷马是希腊的教育学家,我们应效仿荷马管理大家的生活与教育,以他的教育为依据,为我们的所有生活做出安排。原因在于,这些人的认知水准仅限于此。另外,在他们面前,你要认同荷马的确是水准最高的诗人,以及首位悲剧作家。不过,我们的城邦其实只允许赞颂神和好人的颂诗传入,这点你应了解。你若任由甜美的抒情诗和史诗进入我们的城邦,打破了这一约束,那统治你们的法律与理性原则,即大家都认可的至善法则,就会被快乐与痛苦取而代之。

格劳孔:一点儿没错。

苏格拉底:我们对诗歌的二次讨论和更深入的详细解释,就这样终止吧。诗歌具备这样的特征,那先前我们确实有充足的理由,将诗歌赶出本国,这便是我们所做的详细解释。而我们之所以这么做,要归因于论证得出的结论。我们要向诗歌重申,从古至今一直存在哲学与诗歌的争执,以此避免诗歌指责我们太粗鲁直接。这种争执包括“喜欢大叫的狗,冲着主人叫个不停”“蠢人胡说八道中的大人物”“一群文盲统治着学识渊博的人”“对自身贫穷进行周密思考的人”等不计其数的观点。不过,我们还是要强调一点,我们会欣然接受这样一种诗歌与戏剧,其目的虽是为了消遣,但有证据表明,其对治理优良的城邦也是很有必要的。因为其对我们产生的吸引力,我们本身同样能感受到。不过,若一种事物表面看来属于真理,我们抛弃它,便是一种犯罪。你觉得呢,朋友?它所产生的吸引力,特别是当荷马亲自诱惑你时,你没有感受吗?

格劳孔:你说得确实没错。

苏格拉底:诗歌借助抒情诗或是其余诗歌的格律,为自己辩护时,其能得到公正审判,结束自己的放逐吗?

格劳孔:自然能。

苏格拉底:我们可能还要允许拥戴诗歌的人(仅仅是喜欢诗歌的人,并非诗人)借助不押韵的散文,为诗歌辩护,证明诗歌能促进有序管理,并对世人的一切生活是有益的,而不只是给人带来快乐这么简单。若这些人能解释诗歌既能让人快乐,又能带来好处,我们便能明确诗歌能让我们获利,因此在他们辩护时,我们要怀着善心聆听。

格劳孔:我们要想获利,应该做些什么?

苏格拉底:亲爱的朋友,若他们找不到原因,我们便只能效仿人们发现爱情会伤害自己时的做法,即不管有多困难,都要马上斩断情丝。尽管在美妙的制度教育下,我们已对这种诗歌满怀喜爱,以至于非常期待他们能为证实诗歌的善良与真挚,提供最强大的依据,但我们需要在他们无法做到这点时,为避免和大家一样身陷那种天真的爱慕,在心中默默重复自己的依据,将其视为一句咒语,以抵抗诗歌的吸引力。我们已了解,将诗歌视为一种严肃的事物,有真理为其做证,庄重至此,是断然不可行的。另外,要提醒诗歌听众警惕诗歌给心灵制度带来的危害,要接纳我们针对诗歌提出的观点。

格劳孔:我对此毫无异议。

苏格拉底:我亲爱的格劳孔,这场大战有多重要,远不是我们能够想象的,个人是善还是恶,就取决于此。所以我们要避免在荣耀、金钱、权力乃至诗歌的引诱下,轻视正义和所有美德。

格劳孔:对于你的这一结论,我以我们的论证为依据,表示认同。我认为,其余人同样会认同。

苏格拉底:可关于至善能获得的最大酬劳与奖赏,我们尚未做出论证,这你是了解的。

格劳孔:若存在比我们谈到的东西更大的东西,那你说的这种东西必然大到超出我们的想象。

苏格拉底:跟时间的整体相比,某个人的整个人生必然是微不足道的,所以真正的大东西岂是短期内就能出现的!

格劳孔:没错,短期内根本无法出现。

苏格拉底:这说明了什么?难道你觉得,能够永存的东西不应该与时间的整体相关联,而应该与如此短暂的时间相关联吗?

格劳孔:我觉得应该与前者相关联,不过,何谓你口中能够永存的东西?

苏格拉底:我们的灵魂能够永存,不会毁灭,这点难道你不清楚吗?

(格劳孔看着苏格拉底,表情很吃惊。)

格劳孔:啊,我的确不清楚,可这就是你的观点吗?

苏格拉底:没错,这应该成为我的观点。在我看来,这同样应该成为你的观点,这并非难事。

格劳孔:对我而言,这是件难事。不过,你若能解释一下这种并无难度的观点,我非常愿意听。

苏格拉底:请听好了。

格劳孔:你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