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3 / 4)

作品:《童年(中外文学名典藏系列)

“人间的事儿都不可靠。他只要吹口气儿,人间的一切都会化为灰土的!”

我对官儿的兴趣特别大,又问:“可是雅可夫舅舅这么唱过:

‘上帝的官儿,是光明的使者,

人间的官儿,是撒旦的奴仆!’”

外祖父闭上了眼睛,把胡子放在嘴里,咬住。腮帮子颤抖着,我知道他在笑。“把你和雅希加捆到一起扔到河里去!这歌儿不该他唱也不该你听,这是异教徒的玩笑!”他突然不说话了,若有所思的样子:“唉,人们啊……”

尽管他把上帝看得高不可攀,可也像外祖母一样,请上帝来参与他的事儿。他请上帝,还请很多圣人。

外祖母对这些圣人一无所知,她只知道涅柯拉、尤里、福洛尔和拉甫尔,他们也对人很慈善。他们走遍了乡村和城市,走进千家万户,干预人们的生活。外祖父的圣人都是受难者,因为他们踢倒了神像,跟罗马教皇吵闹,所以他们受刑,被剥了皮烧死!

外祖父有时这样讲:“上帝啊,你帮我把这所房子卖掉吧,哪怕只赚500卢布也行,我情愿为涅柯拉圣人做一次谢恩的祈祷!”

外祖母以嘲笑的口吻对我说:“涅柯拉为了这个糊涂蛋连房子都要去卖,真好像涅柯拉再没有什么好事儿可干了!”

外祖父教我认字的一个本子我曾保留了很久,上面有他写下的各种各样的字句。比如这一句:“恩人啊,救我于灾难吧!”

这里讲的“灾难”是指外祖父为了帮助不争气的儿子们开始放高利贷,偷偷地接受典当。有人报告了,一天晚上,警察冲了进来,搜查了一阵,却一无所获,平安无事。

外祖父一直祷告到太阳出来,早晨当着我的面,把这句话写在了本子上。晚饭以前我和外祖父一起念诗、念祷词、念耶福列姆·西林的圣书。晚饭以后,他又开始做晚祷,忏悔的声音在屋子里回荡:

我如何供奉你,如何报答你啊,不朽的上帝

……

保佑我不受诱惑吧,伟大的上帝

……

保佑我不被外人欺负吧,圣明的上帝

……

为我流泪吧,在我死后记住我吧,无所不在的上帝

……

不过,外祖母却常常说:“我今天可累坏了,看样子做不了祈祷了,我得睡觉了。”

外祖父经常领我到教堂去,每周六去做晚祷,假期则去做晚弥撒。在教堂里,我也把人们对上帝的祈祷加以区别:神甫和助祭所念的一切,是对外祖父的上帝的祈祷,而唱诗班所赞颂的则是外祖母的上帝。

我讲的是孩子眼中两个上帝的区别,这种区别曾经痛苦地撕裂着我的心灵。

外祖父的上帝让我恐惧,产生敌意,因为他谁也不爱,永远严厉地注视着一切,他一刻不停地在寻找人类罪恶的一面。他不相信人类,只相信惩罚。

外祖母的上帝则是热爱一切生物的,我沉浸在他爱的光辉之中。在那一段时间里,上帝成了我生活中最重要的精神内容,我头脑中如果说还有任何一点别的印象的话,也都是残暴的污浊的丑陋的东西。

我对一个问题始终搞不太清楚,为什么外祖父就看不见那个慈祥的上帝呢?

家里的人从不让我上街去玩,因为街上太污浊了,好像是喝醉的感觉袭击得我心情沉重。我没有什么小朋友,街上的孩子们很仇视我,我不喜欢他们叫我卡萨列,他们就越发得意地叫我:“嗨,瘦鬼卡萨列家的外孙子出来了!揍他!”

接下来就是一场恶战。

我比他们的岁数小不了多少,力气还可以,可他们是整条街上几乎所有的孩子啊,寡不敌众,每次回家的时候,我都是鼻青脸肿的。外祖母见了我,惊骇而又怜悯地叫道:“哎呀,怎么啦,小萝卜头儿?打架啦?瞧瞧你这个惨样儿……”

她给我洗脸,在青肿的地方贴上湿海绵,还劝我:“不要老是打架了!你在家挺老实的,怎么到了街上就不一样了?我告诉你外祖父,他非把你关起来不可……”

外祖父看见鼻青脸肿的我,从来不骂,只是说:“又带上奖章了?你这个阿尼克武士,不许你再上街了,听见了没有?”

我对静悄悄的大街是没有多大兴趣的,只是孩子们在外面一闹,我就抑制不住地要跑出去。打架我不太在乎,我特别厌恶的就是他们搞的那些恶作剧:让狗去咬鸡、虐待猫、追打犹太人的羊、凌辱喝醉了的乞丐和外号叫“兜里装死鬼”的傻子亚戈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