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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傻子的一生(3 / 3)

作品:《罗生门

“嗯……不过你应该也……”

“我没有了。只是有创作的欲望罢了。”

这是他的真心话。的确,不知不觉间,他觉得生活索然无趣。

“创作欲也属于生活欲吧。”

他没有回复。曾经,野地的红穗上面,可以清晰的看见露出的一座喷火山。他甚是羡慕这座喷火山。可是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三十七过来人

他遇到了和他才华相似的女人。可是他写了《过来人》等抒情诗,才让这个危机得以度过。这是一种无聊的心情,就像拍下冻在树干上的熠熠生光的雪。

草笠随风飞舞,

飘摇落到道旁;

我名无需珍惜,

愿你名扬天下。

三十八复仇

一个饭店的阳台,四周的树木刚刚萌芽。他在那里一边作画,一边和一个少年玩耍。这个少年是七年前分手的狂人的女儿的独子。

狂人的女儿点燃纸烟,看着玩耍的他们。他心情沉郁的画着火车和飞机。幸好这个少年不是他的儿子。可是,听到少年叫他“叔叔”,他竟然十分痛苦。

少年跑开了,狂人的女儿一边抽着烟,一边讨好的对他说:“那孩子不像你吗?”

“不像。首先……”

“可是,还有胎教的说法呢。”

他没说话,眼睛看向一旁。可是他心里也有残忍的想法,恨不得掐死他……

三十九镜子

一个咖啡馆的角落,他和朋友交谈。他的朋友吃着烤苹果,和他说起天气寒冷之类的话题。他突然觉得谈话自相矛盾。

“你还是单身呀。”

“不是,下个月就结婚了。”

他不由得闭嘴了。嵌在咖啡馆墙壁上的镜子映出他无数的他。冷冰冰的,像威胁什么一样……

四十问答

你攻击现代的社会制度的原因是什么?

这是因为我看到了资本主义所产生的罪恶的缘故。

罪恶?我还以为你分不出善恶呢,所以,你的生活呢?

——他和天使一问一答。当然是地戴着大礼帽的体面天使……

四十一病

他得了失眠病,而且体力也日渐衰弱了。不同的几位医生给他的病做了两三种诊断:胃酸过多、胃弛缓、干性肋膜炎、神经衰弱、慢性结膜炎、脑疲劳……

可是他知道自己生病的根源。因为他对自己感到羞耻的同时,又对他们感到恐惧。恐惧他们——恐惧他所蔑视的社会!

一个阴郁欲雪的下午,某咖啡馆的一个角落,他嘴里叼着点燃了的雪茄烟,倾听对面留声机放出的音乐。乐声沁入了她的心底。音乐结束后,他就走到留声机跟前,看看唱片上贴的名称:magicflute—mozart(《魔笛》——莫扎特)。

他突然明白了。即使是破了十诫的莫扎特也还是有过苦闷的。可是,应该不会和他一样……他低着头,默默地回到自己的桌边。

四十二众神的笑声

春日的阳光灿烂,在松林中,三十五岁的他边散步步边回忆着自己两三年前写过的话:

神也是让同情的,毕竟他们不能自杀。

四十三夜

夜幕再度降临了。天气要糟糕了,幽暗中,海上浪花翻滚。在如此的天空下,他和妻子第二次结婚了。这让他们既欢愉又痛苦。三个孩子和他们一道儿看着海上的闪电。他的妻子抱着一个孩子,似乎强忍着眼泪。

“那边有一只船。”

“嗯。”

“樯杆已经断了的船。”

四十四死

他趁着一个人睡觉的时机,想把腰带挂在窗棂子上上吊自杀。可是当他把脖子套进腰带时突然恐惧死亡。并不是害怕死的那刹那所带来的痛苦。他第二次自杀时拿着怀表想要测试缢死的时间。稍微感觉到些许痛苦的时候,神志就开始模糊了。只要坚持过了这段时间,一定能实现死的目的。他看了一眼怀抱的指针,发现痛苦的过程时间约莫一分二十几秒。窗棂子外黑漆漆的。漆黑之中传来了粗犷的鸡鸣声。

四十五divan

divan将要又一次给他的心赋予以新的力量。那是他不了解的“东方的歌德”。他看见悠闲的站在善恶彼岸的歌德,察觉到近似绝望的羡慕。他认为诗人歌德比诗人基督更伟大。在这位诗人的眼里,除了阿克罗波利斯和各各他之外,还绽放着阿拉伯玫瑰花朵。如果多少有一点力量能去追踪这位诗人的足迹……他读完诗集,在无比激动的情绪平息之后,不由深深蔑视自己,因为他在生活中和宦官没什么两样。

四十六谎言

他的姐夫的自杀使他猝不及防遭受了巨大的打击。从此之后就连姐姐一家人的生活,他也要负责照顾了。对于他来说,未来好似日暮一般日渐昏暗。他冷冷的嘲笑自己精神上的破产(他对自己的罪孽和弱点完全了解),继续阅读各类书籍。可是就连卢梭的《忏悔录》也充满英雄的谎言。尤其是《新生》——《新生》的主人公这种老奸巨猾的伪善者,他可头一次遇见。可是只有弗朗梭瓦·维龙沁透了他的心。他在数篇诗里发现了“美丽的男性”。

他的梦里出现了等待绞刑的维龙的形象。数次他险些像维龙那样堕入人生的底层。可是他的境遇和身体不允许这样做。他日渐衰弱,就像从前斯威夫特见到过的从树梢开始逐渐枯萎树木一样……

四十七玩火

她满面红光,就像晨光照耀下的薄冰一样。他对她持有好感,但是并没有恋爱。而且一根手指头也没碰过她。

“听说你想要去死。”

“是的。——不,与其说想死,毋宁说是活腻了。”

他们这样一问一答,相约一起赴死。

“这是精神自杀。”

“双双精神自杀。”

他对他自己这样沉着冷静,不由感到诧异。

四十八死

他没有和她一道儿去死。他对自己一根手指头都没碰过她这件事感到满意。她漫不经心的时常和他聊天,并且带了一瓶氰化钾给他,还说:“有了这个,我们就都安心了。”

那的确让他安心了。他一个人坐在藤椅上,凝望柯树的嫩叶,不禁反复思考死亡将带给他的和平。

四十九制成标本的天鹅

他想用尽最后的力量为自己写一个自传。不过这对他来说不是个简单的事儿。这是因为他还残留着自尊心、怀疑主义和利害打算的缘故。他蔑视这样的自己。但是另一方面,他又不由自主地想:倘若剥开一层皮来看,任何人都是一样的。他认为,《诗与真实》这个书名,似乎可以充当一切自传的书名。他还很明白,文艺作品不一定让所有人都感动。他还有了这样的想法:只有那些和他经历相似并且和他相似的人才会被他的作品所感动。就这样,他下定决心简短地写完自己的《诗与真实》。

他写完《某傻子的一生》之后,一个偶然,在某旧家具店看见了制成标本的天鹅。它伸长了颈立着,连发黄的羽毛也被虫蛀蚀了。他回顾自己的一生,不禁热泪盈眶,冷笑出声。摆在他未来的不是发疯就是自杀。他一个人走在日落的街上,决心静静等待将他毁灭的命运的到来。

五十俘虏

他有一个朋友发疯了。他对这个朋友一向有某种亲近感。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更深刻地理解这个朋友的孤独——欢愉的假面下所掩藏的真实的孤独。这个朋友发疯后,他曾经去看望过两三次。

“你和我都被恶魔附体了——被所谓世纪末的恶魔附体了。”这位朋友曾低声悄悄和他说。

听说两三天以后,他的这个朋友在去某温泉旅馆的途中,竟然把玫瑰花吃了。这个朋友住院后,他想起自己以前曾送给过这个朋友一座赤陶半身像。那是这个朋友所喜欢的《钦差大臣》一书的作者的半身像。他想起果戈理也是发疯而死,不由得感有一股神奇的力量在支配着他们。

他在身心俱疲的时候,偶然读到拉迪格临终遗言,他感觉到自己再次听见了众神的笑声。就是那句话:“神兵来捉我。”他想和他的迷信和感伤主义战斗。可是从肉体上来说,他已经无能为力了。毫无疑问,“世纪末的恶魔”正在摧残折磨他。他羡慕那些虔信神的中世纪的人们。但是他最终也不可能信神——信仰神的爱。可是就连柯克托都是相信神的啊!

五十一败北

他执笔的手开始颤抖了,口水也不自觉的流了下来。除了毫克的佛罗那之外,他的头脑再也没有清醒过。即使是这样,他也不过清醒半小时或一小时。在幽暗他挨着时光,就好像是拄着一把崩了刃的细剑当拐杖。

1927年6月,遗稿

今月白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