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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隐秘而伟大

顾耀东:“我是警察,不是流氓。”

杨奎给了他一拳。

“你还不如流氓!穿件警服就当自己是警察了?你能干什么呀?”

顾耀东刚抹掉鼻血,又是一拳。

“仗着有夏处长撑腰,就敢糊弄我?就因为你这坨屎,我在王处长面前被骂得像狗一样!你算个什么东西?”

顾耀东被打得摇摇晃晃,他扶着墙努力站稳。

杨奎:“我今天不拿队长身份压你。有本事把我打倒,你随时可以出去!”

顾耀东吐掉嘴里带血的唾沫,还是那句话:“我不是流氓。”

杨奎眼神有些发直了。他几个大步跨过来,用皮鞋头最硬的部位照准顾耀东的肚子踹了下去:“想当警察?那我今天就教教你最基本的警察技能,擒拿格斗。”

春林酒楼,上海市警察局和南京政府内政部的数名官员正欢聚一桌,觥筹交错。齐升平、夏继成和王科达都在座。

齐升平:“这位是行政院内政部李次长。今天诸位坐在这里,是因为马上要在莫干山召开的文化交流会。”

李次长:“以前这个大会都是民众自发举办的。前几年因打仗停办了,现在又准备恢复。不过这次,政府希望由我们内政部来主办,也是为了给双方一个坦诚相见、畅所欲言的机会嘛!”

王科达:“这是好事啊!大家坐下来谈,我们警局也不用城东城西地维持秩序了。”

齐升平:“恐怕还轻松不了。这次受邀参加的文化人士里,上海的占了三分之二。所以行政院要求由我们上海市警察总局出人,负责这部分人的安全。”

夏继成一直在观察齐升平和王科达。齐升平说这句话时,王科达笑着不经意地看了夏继成一眼。就是这一眼,让他忽然意识到王科达早就知道警局要负责安全工作,而且一定是由刑一处来负责。

李次长:“我这次来上海,就是为了落实这个名单。上海是文化重镇,我们当然希望名单上的人都能悉数出席,只不过人越多,各位就越要费心了。”

齐升平:“这是分内的事。王处长会亲自带队去莫干山,确保参会者在路上和会场的安全。”

王科达:“是!刑一处保证完成任务。”

饭桌上一派祥和。王科达和齐升平在提前密谋什么?夏继成一边和王科达喝着酒闲聊莫干山的风景,一边思考着。

赵志勇冲到齐升平办公室门口,直接推开门就冲了进去。

方秘书正在收拾桌子,吓了一跳:“你哪个处的?不懂规矩吗?”

赵志勇:“我找刑二处夏处长!”

“他和王处长陪副局长出去了。”

赵志勇快哭出来了:“去哪儿了?”

“有饭局。应该快回来了。”

眼看刑一处警员要追来,赵志勇拔腿就冲了出去。

冲到警局大楼门口时,刚好几辆轿车停下来,齐升平带着夏继成和王科达下了车。趁赵志勇停脚的空当,一处警员冲上来按住了他。

“处长——!处长——!”赵志勇不管不顾地大喊着,挣扎着往夏继成身边跑,两名一处警员拼命把他往地上按,三人撕扯成了一团。

齐升平皱紧了眉头:“二位,这些是你们的人?”

“不好意思副局长!”王科达赶紧瞪了二人一眼示意放手,“拉拉扯扯像什么话!”

夏继成:“赵志勇,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赵志勇看见齐副局长和王科达,有些不敢开口了。

夏继成立刻猜到了原因,不动声色地问道:“顾耀东呢?今天的采访瞎胡闹,让他来见我!”

赵志勇赶紧接话:“他在澡堂!”

夏继成:“还有心情洗澡?”

赵志勇不敢多说,急了半天憋出来一句:“处长,您快去看看吧……”

齐副局长显然很不想听见顾耀东的名字,他不客气地朝夏继成一挥手:“正好,你去,让他解释清楚报社采访是什么意思。要是对局里给他安排的任务不满意,可以另谋高就!”

夏继成一行人走到澡堂门口时,正在吵闹拉扯的警员们赶紧分开,各自站好。刘警官狠狠瞪着去追赵志勇的两名警员。

王科达:“干什么?洪门还是青帮?”

刘警官挡在门前面:“处长,杨队长在里面洗澡,让我们在这儿替他看门。”他一边说话,一边悄悄用手在背后的门上敲了几下。

王科达大概猜到了怎么回事,心里咯噔一下,低声喝道:“让他把门打开。”

刘警官赶紧敲门,大声喊着:“杨队长,处长来了,夏处长也来了!您开一下门吧。”

过了片刻,门开了。

杨奎满头大汗地站在门边,身上只穿了衬衣,已经湿透了,看起来像是刚刚跑完长跑,唯一的区别是衬衣上有血迹。

杨奎:“王处长,夏处长。”

王科达推开他快步走进去,夏继成不慌不忙跟在后面。

昏暗的澡堂里,顾耀东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鼻青脸肿,满脸是血。他倔强地扶着墙站好,擦掉鼻血,默默看着二人。

夏继成也默默看着他。

刑二处的警员已经不忍直视。

王科达自觉理亏,小声训斥杨奎:“搞什么名堂!”

杨奎放下衬衣袖子,无所谓地说:“和顾警官练练手,切磋一下格斗技巧。”

王科达:“老夏,实在抱歉!我真没想到他们敢这么放肆!是我管教不严,回头一定处分!”

夏继成不置可否,只转头问顾耀东:“顾耀东,是切磋吗?”

顾耀东很平静:“杨队长是这么说的。”

“哦,那就行。”

对于处长的反应,二处警员都很意外。

肖大头脱口而出:“放他娘的……”李队长赶紧拉住了他。

夏继成:“切磋完了,回去吧。”说完他便转身走了。

回刑二处的路上,夏继成走在前面,赵志勇和于胖子搀着顾耀东跟在后面。

肖大头实在气不过:“处长……”

夏继成打断了他:“技不如人,有什么好不满的?以杨队长的身手,这已经是手下留情了。”

众人不再说话了。

“带他去医务室。”夏继成说得太无所谓,轻巧到令人心寒。顾耀东望着他的背影,没有任何表情。

澡堂里只剩王科达和杨奎二人。地上到处都能看见血迹。

王科达既恼火,又有些无奈:“让你对付他要用手段,不是让你把他打一顿!”

杨奎:“我早看不惯他那一副假正义的样子了!就他一个人高尚,我们都是小人吗?被这种人糊弄,我气不过。”

王科达:“但他毕竟是夏继成的人,你要注意分寸啊!”

杨奎冷笑:“我看夏处长对他也没那么上心,被打成那样,他一句话没说。估计他心里也只有生意和麻将了,顾不上这点小事。”

王科达指了指脑子,低声训道:“你真以为夏继成就是他看起来那副样子?静水流深,不想在你这儿起波澜而已!”王科达太了解杨奎了,他不比顾耀东复杂到哪里去。但是夏继成不一样。

顾耀东已经在医务室上完了药。

夏继成抄着手靠在门边:“李队长,带他们先回去。”

大家互相看了一眼,赶紧很识趣地离开了,屋里只剩夏继成和顾耀东二人。

“采访的时候想过后果吗?”夏继成问道。

“想过。”

“那为什么还要这么固执?”

“我只是个穿着警察外套的普通人,不想因为这身衣服,连福安弄都没脸回去。”他抬起头,鼻青脸肿地挤出一个笑容,“处长,其实我现在挺高兴的。说了自己想说的话,我能心安理得回家了。”

对于这个谈话结果,夏继成并不意外。他拍了拍自己衣服上的灰,很随意地说道:“给你放几天假。等伤好了,穿一身方便活动的衣服来警局。”

顾耀东:“干什么?”

“到时候就知道。”夏继成没头没脑地扔下这一句,转身走了。

顾悦西哼着歌从二楼下来倒水喝,刚一下来,就看见顾耀东从门口回来。

“出院啦?”

顾耀东一抬头,顾悦西吓得差点摔在地上,水洒了一地。

“哎呀!”

耀东父母听见尖叫声,赶紧从屋里跑出来。顾耀东遮遮掩掩,但是已经来不及了。一屋子人都傻了眼。

耀东母亲声音哆嗦了:“顾悦西!你不是说你弟弟红光满面好好的吗?”

顾悦西:“我去医院看他的时候,明明好好的呀!”

沈青禾听见动静,从楼上匆匆下来,看见顾耀东肿成猪头的样子,也愣住了。

耀东母亲哭喊起来:“这叫好好的吗?那是什么医院啊!他们是救人还是杀人啊!”

顾耀东:“妈,不是医院,我……不小心摔的。”

耀东母亲更加痛心地哭天喊地:“这叫什么世道啊!被人欺负成这样了,回家还不敢说!可怜我的儿子……”

顾耀东不敢再说话了。沈青禾看着他,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他回了屋,关了房门,小小世界总算安静下来。不想说话,不想思考,很疲惫,疲惫到想一觉睡去,再也不去警察局,再也不指望任何人也不被任何人指望。

他呆滞地坐在床边胡思乱想了一会儿,然后翻出镜子照了照,居然被鼻青脸肿的自己惊了一下。

这时,敲门声响了。

顾耀东:“妈,我没事——”

门轻轻推开了,是沈青禾。

顾耀东赶紧起身:“沈小姐!”他想起自己肿成猪头般的脸,使劲埋下头恨不得藏起来。

沈青禾放了几盒药在桌上:“跌打损伤的药膏。知道怎么用吧?”

顾耀东:“知道”。

沈青禾心里有股无名火,忍不住问道:“怎么会被人打成这样?你是警察,实在打不过……你可以往警局里跑啊!”

“下次记住了。”

沈青禾看他欲言又止的样子,察觉到了异样:“是在警局里被打的?”

顾耀东没说话,这是默认了。沈青禾一脸的不可思议。

街上依然每天都有大批民众游行示威。他们举着横幅,高喊着:“反对饥饿!反对内战!反对迫害!”“我们要用汗和血去换取一个真正独立、民主、和平、康乐的自由新中国!”顾耀东躺在床上,每天都能听到从远处传来的激烈而振奋人心的呐喊。他在家里躺了好几天。头上挨那一闷棍的剧痛还很清晰,而外面的世界已经在悄然发生变化。

去布兰咖啡馆的路上,沈青禾每隔一段就能看到执勤的交通警察。他们衔着警哨站在路边,只是看着游行队伍经过,没有任何动作,甚至连警哨也懒得吹响。沈青禾从人群旁经过,看了几眼交通警,进了咖啡厅。夏继成已经按时到了。

沈青禾要了一杯咖啡,小声问道:“最近几次游行和罢工,现场都只来了几名交通警,而且只佩戴警哨,连警棍都没有。怎么突然就变态度了?”

“上面下了死命令,最近一段时间不得发生任何冲突事件。刑一处和刑二处都取消出警了。”

“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听说过莫干山文化交流会吗?”

“知道。警委本来要转移一批进步人士去解放区。但是现在大家都不愿意,就是为了去莫干山。”

“这个会以前是民间自发组织,但是今年内政部要介入,由他们主办。上海这边有影响力的文人作家基本都受到了邀请。局里让王科达到莫干山负责安全工作。”

说完这番话,两个人心里大概都明白了怎么回事。

沈青禾:“你也觉得是司马昭之心?”

“可能是一场百家争鸣的盛会,也可能是鸿门宴。跟他们讲清楚形势,最好是能说服这批人放弃莫干山之行。”

“试过了,行不通。他们坚持要利用这个大会发声,给政府施压。我们也不能强迫。”

夏继成想了想:“如果一定要去,谨慎起见,最好联络当地组织,提前做好应对。”

“好,我马上把情况汇报给老董。”

窗外又是一队游行的学生经过。

夏继成:“顾耀东这几天还好吧?”

“死扛着,什么都不肯跟家里说。”沈青禾埋头喝了口咖啡。

从咖啡馆出来以后,夏继成上了自己的轿车。沈青禾原本朝另一个方向走了,忽然又追过来上了车。

夏继成很意外:“我要回警局。”

沈青禾根本不理会,开门见山问道:“来的时候就想问你,顾耀东到底怎么回事?”

“被杨奎打了。”

“为什么?”

“一处安排他接受报社采访,把打人和开枪的事推到请愿人群头上。他不肯合作。”

沈青禾尽量小声说话,但依然能听出她的愤怒:“在警局里被打的?”

“是。”

“那你干什么去了?”

“我当时不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