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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隐秘而伟大

“明知道他什么都不会,脾气还倔,你就应该多看着点!自己的人,在警局里居然都能被打!”

夏继成竟然被她咄咄逼人的质问给问结巴了:“那那那,你要我一个处长去跟杨奎打一架吗?”

“打他又怎么了?游行队伍里开黑枪的人肯定是他!打他算便宜他的!”

好半天,夏继成憋红了脸,憋出来两个字:“幼稚!”

沈青禾嘀咕着:“反正顾耀东要是我的人,我不可能让他被欺负成这样!”

夏继成噎得说不出话来。过了片刻,他忽然问道:“承认顾耀东是自己人了?”

沈青禾怔了怔,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是你这么说的!”

夏继成笑眯眯地感叹着:“不可思议啊,这还是你第一次为顾耀东打抱不平。”

沈青禾还在狡辩:“我替他打抱不平的时候多了!他基础那么差,我是怕将来搭档被拖累!”

“沈小姐,你批评得对。顾耀东基础确实太差了,得给他找个老师,下点猛药才行。”

“什么意思?”

“不教他点真本事,将来怎么委以重任?”

沈青禾慌了:“首先,他还在考察期;其次,你说过这件事的决定权在我。我还没有同意接受他!”

夏继成装无辜:“不管最后你接不接受,我都应该培养他作为警察的基本能力啊!这次的事情对我也是个教训,要想不被欺负,靠我不行,他得学会自己保护自己。”

沈青禾被说得哑口无言,憋气地下了车。

夏继成望着她的背影,不禁笑了。

夜里,顾耀东洗了澡,换了一身睡衣。趁父母在灶披间烧水洗脚,姐姐在房间给多多缝衣服,他轻手轻脚抱着脏衣服去门口的水门汀池子,打算自己洗了。在家躺了几天,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他也想自己做点事情,不再让家人担心和辛苦。

刚把衣服泡在水盆里,沈青禾从屋里出来,径直走了过来。

顾耀东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沈青禾一把推开了。他疼得小声“哎哟”了一声。沈青禾看了他一眼,默不作声地挽起袖子,替他洗起衣服来。

“我伤已经好了,我自己来吧。”沈青禾没说话,于是顾耀东又说,“你看我!明天我就可以去警局了!”沈青禾懒得理他,他只好乖乖坐在一旁,看着她洗衣服。

任伯伯家的二喵又在弄堂里神出鬼没了。猫似乎有诡异的第六感,走在街上,它好像总能看见人间的千万丝气息在流动,有的僵冷,有的喧腾,有的郁郁寡欢,有的气若游丝。二喵上了年纪,喜欢温暖柔和。它轻轻地从这两个人中间踱过,用尾巴蹭了蹭顾耀东的腿,安心地趴了下来。

夜晚的晒台静悄悄的。弄堂里的路灯已经灭了,只有不远处大街上的霓虹灯在闪烁,映在晒台上忽明忽暗。沈青禾一个人晒着衣服,连碰也不让顾耀东碰。顾耀东杵在那里像只被嫌弃的跟屁虫,于是只好到旁边浇花,假装有事可做。那几盆月见草在夜风里轻轻摇着,它们只在暮色里绽放,悄悄地,像极了在心底开出的花。

顾耀东有些腼腆地说:“谢谢。”

“夏处长经常关照我的生意,帮他照顾手下,算是还他人情。”沈青禾晒着衣服,仿佛是闲聊一样问道,“你一丁点还手的能力都没有,就不怕真的被人家打出毛病来吗?”

“你知道了?”

“也不是什么秘密,夏处长告诉我了。”

“千万别告诉我爸妈,还有我姐。我怕他们担心!”

“这么害怕家人担心,采访的时候何必逞能呢?”

有那么几秒,晒台上什么声音都没有。

然后沈青禾听见顾耀东小声说:“真正勇敢的人,可以用生命冒险,但绝不会用良心去冒险。”

她愣住了,回头看着他。

顾耀东不好意思地赶紧解释:“别误会,这话不是我说的,是一个叫席勒的人说的。”

“你看过他的书?”

“夏处长刚送给我一本,我看完了,很喜欢这句话。”

沈青禾一时间有些恍惚,仿佛和自己说话的是另一个人。

“沈小姐,你怎么了?”

“没什么。”

顾耀东很诚恳又有些腼腆:“我不是在夸自己勇敢。但是我想努力成为这样的人。”

沈青禾心情复杂地笑了笑:“我只是想起很久以前认识一个朋友,他也很喜欢这个作家的书,还有这句话。”

“这么巧。”

“是啊,这么巧。”沈青禾端着空水盆离开了,走到楼梯口时,她回头望向顾耀东的背影。

顾耀东一个人趴在晒台边,望着远处的霓虹灯发呆。霓虹灯映在他脸上,明暗之间显得棱角越发分明了。他有干净的眼睛,鼻梁有好看的弧线,鼻尖微微翘着,透着稚气。也许是忽明忽暗的光线制造了交错感,他的稚气褪去了几分,竟多了些夏继成的影子。

沈青禾努力平复心情,离开了晒台。

第二天,顾耀东去了警察局。按照夏继成之前的交代,他穿了一身工装类型的便服。

夏继成领着他朝看守所走:“确定没事了?”

顾耀东:“没事了!处长,这身衣服行吗?”

“嗯,可以。就是有点像修车的。”

顾耀东乐呵呵地:“我就是找弄堂口修车的老伯借的!”又走了几步,他好奇地问:“我们去看守所干什么?”

“少说少问,省着体力,一会儿用得上。”

登记室值班的依然是徐三。他按照夏继成的要求,打开了十九号牢房门。屋里关着一个精瘦挺拔的中年男人。他是刑二处的犯人,叫马武山。夏继成要见的人就是他。

夏继成对徐三说:“把他的手铐脚铐都打开。”

徐三有些犹豫:“这个……怕不安全啊。”

“让你开你就开。后果我负责。”

徐三只得照办,给犯人松了镣铐。夏继成又让他送了一壶水过来,然后从他手里拿了钥匙,把他支出去了。牢房里只剩夏继成和顾耀东。

马武山不卑不亢地看着二人,问道:“什么意思?”

夏继成:“马先生,我想请您教这个年轻人几招擒拿技巧。”

顾耀东很意外。

马武山:“我是犯人,没有义务为警察队伍培养人。”

夏继成:“这只是我的私人请求,与警局无关。不过我可以以处长身份为你申请释放令。”

马武山打量顾耀东:“他恐怕不是那块料,我教不了。”

夏继成:“不必多了,只需要您的反手擒抱这一招。”

马武山:“你说话算话吗?”

夏继成:“当然。”

马武山起身,慢慢走到顾耀东面前。顾耀东被他看得有些发怵,转头求救般望向夏继成:“处长……”话音未落,马武山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他的双手锁在背后,并勒住了顾耀东的脖子。顾耀东很快就憋红了脸连哼都哼不出来。马武山这才松了手。

夏继成犹豫了一下,说道:“他身上有伤,对他用五成力就够了。开始吧。”说完,他便离开房间,锁了房门。

这天下午在牢房里的两个小时,对顾耀东来说完全是另一种人生——面团一样的人生。他以上百种姿势,三百六十度全方位地被马武山摔在地上。他出了几身汗,喝光了徐三放在牢房里的水。摔来打去,挤干汗水,他仿佛变成最后剩下的那团面筋,韧劲十足。

直到黄昏时分,夏继成才从看守所把顾耀东领出去。顾耀东是站着走出去的,这让马武山和夏继成都有些意外。一路上,他着了魔似的跟在夏继成后面不断比画擒拿动作,一边比画一边问道:“处长,你真的要给他申请释放令?”

夏继成:“马武山从前是个镖师,后来在大世界当守门人,被抓进来,是因为他打了侮辱舞女的官员公子。你觉得我应该给他申请释放令吗?”

顾耀东:“应该!他是条好汉。”

夏继成不禁笑了。

当天夜里,顾耀东按照马武山的要求做了五十个俯卧撑,然后自己又加了五十个。第二天天一亮,他就穿着修车服,拎着水壶兴冲冲地去了十九号牢房。一进去,先朝马武山鞠了一躬,然后便又开始了被人摔打的面团人生。

在那之后,顾耀东经常一个人站在刑二处的角落暗自比画擒拿,嘴里还念念有词。大家都很担心,怕这老幺是被杨奎打坏脑子了。

这天午饭时间,顾耀东到食堂买饭,他见夏继成一个人,便端着饭盒坐了过去。看周围没人注意他们,小声问道:“处长,您帮马先生申请到释放令了吗?”

夏继成啃着鸡腿,轻描淡写地说:“今天下午就会送到他手上。”

顾耀东压低了声音:“‘马先生’是我们之间的秘密。我不会说出去的。”

夏继成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我释放他当然有正当理由。不需要你保密。”

顾耀东悻悻地“哦”了一声,夏继成拿起鸡腿继续啃。顾耀东吃着饭,不时偷偷看他,夏继成只当不知道。

过了一会儿,顾耀东小声地说:“处长,我觉得你这个人……有时候像处长,有时候像警察。”

“有什么区别吗?”

“有点。”

“废话真多。练得怎么样了?”

“跟马先生比差得远,但是下次再去维持秩序,我觉得起码能保护自己不被一棍子打晕了。说不定还能再保护一两个人。”顾耀东说话时像块劲头十足的面筋。

“这么有自信?”

“其实您也可以学学这招。要不等我练得再熟练一点,我来教您!”

夏继成差点噎住:“你教我?”

“啊。就算不用来抓犯人,关键时候也能用来保护自己。”顾耀东说得一脸真诚。

夏继成把鸡腿扔回饭盒里:“顾耀东,在你眼里我是不是除了吃烤鸡什么都不会?”

顾耀东不敢回答。他想了想,小心翼翼问道:“处长,其实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二处除了我不会用枪,是不是还有……其他人,也不会?”

夏继成“啪”地拍了一下他的警帽:“说谁呢?”

顾耀东看着他,不说话,眼神里竟有一丝惺惺相惜的意味。

约定的老时间,夏继成去了鸿丰米店。

老董给了他一张名单:“莫干山的事,我已经向组织汇报了。我们拟了一份名单,警委行动队不熟悉莫干山的情况,所以上级决定联络莫干山当地的同志,由他们对名单上的人提供全程保护。”

夏继成看了一遍名单,上面一共有十二个人。都是无党派人士,文化界的领头人,也是反内战运动的中流砥柱。宪兵队和保密局早就盯上了这些人。如果敌人要在莫干山下黑手,这十二个人一定是首当其冲。

夏继成:“真的说服不了吗?”

老董:“警委一直在和他们接触,但他们还是坚持要到莫干山和内政部对话。”

夏继成将名单还给他:“知道了。我想办法在警局里弄清情况。莫干山那边,谁去联络?”

老董:“只能是青禾。她熟悉上海和周边几个地方的情况。警委会安排她以跑单帮的身份送一批烟酒和罐头到会场,这样不会有人怀疑。”

夏继成有点不放心:“她一个人去?”

老董:“对。莫干山那边,会提前安排一名联络员混进会场后勤,青禾把名单交给他就回来,后面的任务由当地同志执行了,她不参与。订货单、货款,我们都会准备好。放心吧。”

夏继成:“好。我尽快给她弄到会场通行证。”

夏继成和老董在米店商讨莫干山交流会的同时,王科达和齐升平也在办公室密谋着同一件事。

齐升平:“那天警察总署来人,你也听见了,这件事不光总署,整个内政部都盯着。分量不轻啊!”

王科达:“听说总署和保密局在打架?”

齐升平:“总署长主张‘公秘分家’,不想让警察总署成为保密局的外围组织。保密局的地位,已经大不如戴局长时期啦!这次警局主导,保密局协助,是我们替总署露脸的机会,可别演砸了。”

回刑一处后,王科达马上把杨奎叫进了处长办公室,他看起来有些兴奋:“顾耀东的事就到此为止了。报社已经作了安排,他那些话见不了天日。这段时间别老盯着他了。”

杨奎:“二处又去副局长面前闹了?”

王科达“哼”了一声:“现在就算去闹,副局长也没工夫搭理他们。局里有大行动,你要跟我去趟莫干山。”

“是!处长,什么行动啊?”

“内政部要办交流会。上海这边有影响力的作家,还有民盟、报社、各大学校,都会派人参加。我们要负责送他们去,送他们回。”王科达从抽屉里拿了一张名单给杨奎:“这是参加大会的人员名单。”

杨奎看了几眼:“好些都是前段时间游行请愿的人啊!”

“对啊。就是因为他们有话要讲,所以才请去,大家坐在一起开诚布公地慢慢讲。”

杨奎很不理解:“前几天还恨不得见一个抓一个,现在又变成保护他们,这不是打自己脸吗?”

王科达意味深长地说道:“保护,那是有条件的。去,要把他们一个不漏地送去。但是哪些人能回,就不一定了。”

杨奎恍然大悟:“明白,要看他们的态度。”

“眼睛别总在二处这么个小地方打转,我们的目光,都要放远一点。”

刑二处气氛有些古怪,好几名警员在看了报纸以后,都偷偷瞟着顾耀东。顾耀东一向迟钝,自然毫无察觉。下班时间到了,他背着挎包正要出去,小喇叭拿着报纸从外面进来。

小喇叭:“顾耀东?”

“到!”

小喇叭张着嘴半天没把话说出来,最后只说:“算了,没事。你回去吧。”

顾耀东:“那我先走了。”

小喇叭看他离开了刑二处,叹了口气:“那傻子白挨这顿打了。”

于胖子走过来:“你说医院的采访?”

“你也看了?”

于胖子朝一屋子人抬了抬下巴,小声说:“一见报,都看了。”

小喇叭又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顾耀东回了福安弄。弄堂里没什么人,他一边朝家走,一边琢磨今天练的动作。忽然,一个人影从角落闪出来,举着拳头就朝他扑过来。他条件反射地一个反手擒抱制住对方,这才发现是弄堂里吴太太的儿子,那个游行中遇到的男大学生。

他赶紧松手:“对不起!我不知道是你!没弄疼吧?”

大学生瞪着他又气又恨,说不出话来,顾耀东以为他吓着了,还在解释:“我前两天刚学的反手擒抱,刚才你冲出来我以为……”

正说着,吴太太跑过来一把将儿子护在背后:“你想干什么?”

顾耀东被她吼蒙了,正好耀东母亲和顾悦西从外面买菜回来,一进弄堂就看见顾耀东在和吴家母子说话。

顾悦西高兴地朝他挥手:“顾耀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