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晚的一切,出现在眼前。

本陈旧的牛皮纸业本，再度出现在纪询的眼前，他的双手依稀残留着碰触业本的感觉,纸张粗糙,薄脆,轻轻一抖，既发出簌簌响声,好像夜枭正在桀桀怪笑。

他看见行字。

用铅笔写下的，一笔一划，端正但确凿地带着稚嫩的孩子的字体。

这个孩子,很冷静地写着：

“,初雪。大家说，是意外。”

他再往前翻，铅笔字的内容还有，还有很多。

这是本没有一页出现“杀人”二字，但横看竖看，字缝间，每个格子都在描述如何杀人的杀人本子。

纪询眼前轻轻一晃,虚幻的业本不在了,新出现在他眼前的,是面色如霜的霍染因。他看着对方，不知是否是错觉,他在对方脸看见了阴影。

冷酷的杀人的阴影。

霍染因还等着他的回答。

纪询继续向前踱步,走了停车坪再往外,这没有了水泥路，只剩下冬日冻硬了的泥土，和哪怕这时候,能顽强冒头的稀疏小草。

再向陡峭的断崖下看，是稀稀落落，只剩下枝干的灌丛。

纪询的鞋尖在泥土地搓一搓，一蓬土扬起来，撒下去。

他没在意霍染因掩藏在冷静外表下的急迫，依然按照自己的步骤说：“昨天的态度有什么不对劲处吗？”

“你不意外？”

“当然意外。但意外不意味着要为一本不知假的旧业本你半夜扭送公安机关——这证据不足只能打草惊蛇还平白消耗警力的事情。霍染因，你都该深恶痛绝。”

霍染因审视的视线落在他身。

这道视线尖锐得像一柄小刀，对方的视线再哪，刀锋就在哪。

“看来你不相信。”

“恰恰相反，认为它很合理很可信。你因为受父母家暴而产生愤懑，从而迸发杀意，最后选择打煤杀死父母，并在杀人后留下长久的理阴影，导致对窒息情有独钟。所有的逻辑都合情合理——但这只是逻辑而已。”

这个长串句子的一个词刺了霍染因。

霍染因的眼睛眯起来，抵在纪询皮肤的刀锋，向下一划，破皮出血。

“……纪询。你在替脱。”

“这恐怕不能算脱吧。正因为连你自己都不确定这件事，才一直渴望来探索你的过去，由来审判你。一个连当事人都不确定的相，为什么要在什么都没了解的情况下出武断的判断。”

“万一在说谎呢？万一明明什么都知道，明明清楚一切罪恶，只是在你面前演戏呢？”霍染因轻哂，“疑罪从无。有时候确实是一良好的遮羞布，对吧？现在，你是警察，是嫌疑犯，但身为警察的你如此轻易地对待一个嫌疑犯……”

霍染因将手插在兜，迎着风站了好一会，直脸最后一丝温度被冷风吞噬。他轻轻说：“纪询，你令失望。”

霍染因转过身，准备离。

但一只手臂自后抓住了他，这只手臂带着巨大的力量降临他身，他在霎时被这道力量钳住，控制，他被拖着向后，他自下而看见了纪询平静的脸，脸在他面前一晃，随后变成了一方下颔。

他向下坠去。

他第一次从这角度看着纪询，无比意外的意识，纪询的脸——当纪询脸不再露出惫懒轻浮玩味的笑容的时候，这张脸居然比他所设想的、期待的更加冷酷。

背脊空空如。

身后是断崖，轻薄的风托不住他，他向下坠去。

然后，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

纪询依然在推他。

纪询要杀死他吗？

就在这时，扯着他的手施加了反向的力量，他在断崖的边沿踉踉跄跄站稳了，只有断崖边的一小块硬土地，在踩踏中破碎，散落的土块接二连三朝崖下滚落。

纪询拉着霍染因站稳了。

他微微垂眼，替霍染因整理被拽乱的衣领，散乱的衣领下，是一层在刚刚的突发事件中被激出的冷汗，纪询的指尖擦过汗珠，指腹下的躯体猛然一颤，他像擦在了对方的神经末梢。

周围没有人。

但有眼睛，一辆辆车子，一株株树木，甚至自山刮来的一阵风，都长满了眼睛，从四面八方窥视过来，同他一起，窥视霍染因；同霍染因一起，窥视他。

纪询看着喘息有些急促的霍染因。

“霍染因，你对疑似杀害妹妹的，毫无防备。你总说感情用事，让不要被感情的偏振片影响，被影响的的是吗？你的了解吗？不是你期待中的，假象中的……是实的。”

“……”

“其实不够了解自己。”纪询以寻常的口吻闲聊般说，“们都不够了解自己。所以们似乎都做了曾以为绝对不可能做的事情。”

……确实不够了解纪询。

凝视着纪询的脸的的霍染因突然这想，此时此刻，他在这张熟悉的脸看见了十足的陌生，当他长久地认的思考后，他终意识了。

纪询的脸是一面镜子，镜子的容颜随着外界的变化而变化，有时候这张脸更随性些，有时候这张脸更放肆些，有时候这张脸显得温情脉脉。

它们都不是这张脸，它们不过是这张脸随时可以更替的面具。

“不过霍染因，你选对人了。”纪询说。

“……什么？”霍染因自恍惚中回神。

“你选对了。”纪询忽地一笑，笃定说，“霍染因，会相带给你。”